從朱紅流水的來處向上洄游,越是遠離人間就越清澈。及至疏影斜倚陽光傾瀉的山道旁,業已滌成無色。山腳下是歡聲笑語縱橫交錯的世界,是五彩繽紛有純淨之風吹拂的世界。山腳下的世界想要擴張領土,然而一旦觸及蠻荒象徵就不得不止步。棲息山中的靈魂聽見騷動紛紛探頭,發覺阻隔彼此的鴻溝依然存在後,心滿意足地飄回斜坡頂端炊煙也無法觸及的陰影下。某人在唱歌。歌者身著黑色裙裝。淒美旋律乘春風吹入墓碑林立之地,黃鶯也必須禁聲。

唱歌的女人頭頂披有薄紗,銳利目光藏在冷漠表情的背面。邁步時音律也沒有動搖,只有衣袖擺盪。春風吹進半開的窗。屋內的生者聞聲歇停雙手。修補完成的蒼白臉龐安穩沉睡,縫針擱在台上。雜混香草氣味的竹籃淨化腐臭。枯灰圍巾整齊地摺疊,無意間顯示主人的習慣。「墓園」孕育出的生者均散發與死亡毫不相衝的沉鬱氣味,從山腳下的絢爛世界擅闖「墓園」,立即就會被此氣味逼退。被壓垮則失去探險家資格。目送探險家邁向迷霧,迎接卸下冠冕的屍身入殮,只需兩句話就能概括伊登諾斯的人生。

歌聲尚未停歇,宛如輕煙引領亡靈前往杳冥之境。伊登諾斯方才縫合的支離破碎的魂魄也會加入隊列,直至窗外尾音落盡。伊登諾斯為即將腐壞的軀殼蓋上白布,呼出生者的氣息。他起身推開門,活著的骷髏端坐在方桌前。桌面擱著插有鳶尾花的小瓶,花瓣已經流露疲態,恐怕很快就會掉落。凝視此情此景的骷髏只有與胸口一同起伏的緞帶證明她仍在呼吸。鮮亮橙色短髮與黑衣不相襯。不著黑衣就不能與「墓園」的氣味融合。倘若是純白洋裝,應會是足以與絢爛世界匹敵的沉穩美麗──伊登諾斯從未見過對方穿白衣。伊登諾斯介入彷彿從千百年前就一直維持靜止狀態的畫,骷髏也應聲回首。生者視線相對。

「結束了嗎?」有高低差的二人會話,必以上位者先開口。

「不是特別嚴重的狀況。」

「是嗎?」

山腳下的文明最忌無法使會話如願擴展的回應,然而滌淨一切斑斕的冥府入口藐視虛妄文明的規矩。芙蕾汎的微笑是一切寂靜的源頭。

「芙蕾汎大人心情很好的樣子。」下位者試圖接上將斷未斷的線頭。

「貝莉也一樣。」上位者瞥向窗外,窗外的歌者漫步著離開石碑林。

「今天很不錯。」

「就像是暴風雨前。」

話鋒急轉直下,猶如白雲後潛藏的陰翳探頭。沉默遽然從湖心漾開。曾目睹數十年歲月萌芽開花枯朽的芙蕾汎從何判斷暴風雨將至,伊登諾斯無法明曉。無法明曉自然無法做出得體回應。芙蕾汎忽地笑出。同時第三人加入畫中活動。結束演唱的歌者不客氣地踏進只有兩名生者會動的靜止世界,寂靜被逼退幾分。鳶尾花晃動一下又物歸原位。

貝禮黛絲無畏地迎上兩雙眼睛。

「貝莉。正好你來了。」即使經歷意味不明的宣告,芙蕾汎的語調猶很平靜,「一起喝茶吧。」

「是。」

貝禮黛絲遁入另一處空間。半晌,她端著盤子重新出現。茶杯、茶壺、甜品一一擺放在桌上,勉強建立起彼此的聯繫。芙蕾汎的眼神、髮絲乃至於拿取檸檬蛋白派的指尖都沒有一分慌亂。映在伊登諾斯眼底的景色卻隱隱滲出不安。「墓園」的主人未曾口出空穴來風之言。

與前一段會話無關的貝禮黛絲輕啜花茶。歌者的聲帶似乎不肯為說話服務。

「芙蕾汎大人。剛才那是什麼意思?」伊登諾斯終於向好奇心妥協。有人說好奇心殺死貓,然而不探究真相,就如同硬石塞住咽喉食不下嚥。

「暴風雨嗎?呵呵。」芙蕾汎一派輕鬆。自然規律喜歡對比。

「聽說有『聖物』的消息了。你沒察覺最近通過這裡的探險家變得頻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