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莫因削去長髮,換下黑袍而以靛青斗篷代之時,映在視覺水面的姿影於剎間和燈色重疊。即使他揚棄了名號,亦不曾減損眩目的明度。羅伊安感到如釋重負的喜悅。自重逢起算,他終於看見鷹的神情掃去陰霾。
毫無雜質的風拂過城市如尋覓歸所的遊魂。聖錫采中心的建築群依照規律分門別類。矗立丘陵頂端的教會響起聖歌。富麗府邸各自爭妍。店鋪的玻璃窗展示書籍、花束或華美綢緞。晃動光影織就的彩虹凝聚在橫亙城市的運河。遠處的濃煙與契斯理庇護的高尚人民無涉。煤煙燻黑的外牆不會聳立於此。
一個多月以來艾恩莫因頻頻外出。有時拜訪澤緹姆的商行,有時不顧對方高高在上地叩響聖堂亮得發光的地面。每一回羅伊安都侍衛般地跟在他肩後。兩人穿越主要幹道進入廣場,繼而折進一條窄巷。窄巷的房屋不若廣場周近招搖,乃叛逆地與流行的繁複浪漫風格背道而馳。杖尖在一幢不起眼的普通房屋停落。
白晝也不吝於點燈的工坊極為明亮。矮小女性一見推開門的訪客,遂匆匆擱下不知名零件,自角落的座位一躍而起。短而鬈的黑髮久疏打理,護目鏡懸在額上。圍裙與袖口均沾有污漬。典型的匠人形象。
「午安。」手杖停在門口。
「艾恩莫因先生。您來得比想像中要早。」她的別瑟語帶有帝亞托腔調,「澤緹姆小姐說您可能再過三天才會到呢。」
「她的話只能信一半。」
「商人哪個不是呢。」
「請和我來。您似乎對機師界很熟稔呢,這時節願意接下委託的恐怕只剩下伊茲先生了……」女子一邊喃喃,一邊掀開工作檯後的簾幕,露出一扇狹窄木製小門。
「羅伊安。你在這等。」
「是。」
艾恩莫因和匠人遁入門後。一逕注視著鷹的人這才有閒觀看工坊的格局。
長方形空間雖不寬敞,卻妥當地規劃了比例。預留的通道對於矮人以外的人種有點擁擠。幾張矮凳擱在工作檯旁。工作檯上全是種類繁多的器具。成果均在牆面展列。左側懸垂形式不一的機關。有些用途明確且常見,有些則看不出端倪。右側的作品無一例外閃爍著佩蘭若輝晶特有的淺紫色。相同色澤亦匯集在矮櫃頂層猶如微型星辰。饒是對工藝製品一竅不通的羅伊安也知道這是佩蘭若裝置。
眼下均是仰賴機關與工藝運轉的世界之基石。從農人到探險家無不沐浴於此光輝。現代人根本無法想像缺乏機關工藝支撐的生活。無起點亦無終點的胡思亂想在狹窄工坊恣意紛飛。
機關展列旁的鐘面指針跨過兩三格時,鷹掀開簾幕並回到羅伊安跟前,黝黑剪影卻未擔負支撐重心的職責。仔細一瞧,纖細足踝攀附了湧動淺紫微芒的物事。
「哥哥,這是……」
「輔助機關。無法長時間奔跑,但取回基礎的機動性還是綽綽有餘。」艾恩莫因壓低眼簾,形式性地勾起小腿,修長指尖觸及冰冷器械,「既然要走,我就不會拖累你。」
艾恩莫因絕非不開玩笑。然而一旦認真說話,總帶有使人不得不肅然以待的氣質。他說出這句話時極為認真。
「是。」羅伊安的天職是守護。暗自下定的決心毋須交換言語。
離開工坊時只剩下兩人。塵世自他們身邊遠遁。行人交談、車輪輾過的響聲均似有若無。祈禱和他們無關。亦不需要神。艾恩莫因走在前頭。羅伊安凝視著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