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張距離平穩恁遠,形容成愁雲慘霧又過分嚴峻的表情圍繞著長方形桌子。桌上插有半枯萎孤花的小瓶不安地顧盼四方。除了恪守崗位精準報時的座鐘,沒有人試圖活絡死氣沉沉的氛圍。

眼前的正是「開拓者」──奧特康納望著這支傷痕累累的隊伍,景仰、惶恐與疑惑糾結成一團難分難捨的塊狀物。葉諾的確是探險家。不僅是探險家,還是傳說稱道的「開拓者」。此結論比童稚時代的幻想還不真切。車廂內的猜測揭開真面目時,誰都沒想到謎底的重量沉得難以負荷。她又想起諾伊忒希亞。想起諾伊忒希亞時,奧特康納不禁望向在場唯一笑著的人。

藤紫長髮疏於打理,彷彿起皺的布料散落雙肩。有些落在鼻尖。爬蟲類眼睛看起來極為恍惚,靈魂更顯不在焉。不合時宜的笑容以主觀認知解讀未免近於悚然。即使對榭斯特的過往一無所知,就諾伊忒希亞的態度與其餘開拓者的反應來看,也絕不是如今的樣貌。尋找表親的少女若目睹此情景,不知會作何反應?

發覺捲入某種漩渦時,奧特康納在心底嘆了口氣。她益發覺得自己不該待在這裏,應該立即起身離去──然而寂寥的會議業已告始,突兀的腳步聲會引來側目。躲在角落靜觀其變才是正解。

開拓者無暇理會忐忑的奧特康納,放任各自的思緒飛馳亂竄。貝禮黛絲端茶過來。端點心過來。徒然散發淡雅香味的東西填充桌面的空虛時,貝禮黛絲默默退回門後。

淀子低垂著頭,不時悄悄抬起眼瞅著素白的少年。長髮沒變。白皙肌膚沒變。端正如藝術品的面容亦沒變。變了的是服裝被埃利亞特的簡約風格取代,以及雙目呈露翳野不曾呈露的消沉。她不敢細究是什麼命少年丕變至斯。鑽牛角尖地釐清因果時,往往會得出「都是自己的錯」之結論。而今被喚作「葉諾」的他和身旁的男子均看不出在想些什麼。淀子憑空描繪的畫面不足為證。兩人只是看似事不關己地觀看現狀而已。

「真的是秦織在找我們?」斯雷馮特終於問。

「她說,秦織在水底。」費德列斯瞥了一眼榭斯特。

「……什麼意思?」斯雷馮特別開臉不看瘋癲的少女。

費德列斯搖頭。榭斯特的笑容一動也不動。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走。」

「芙蕾汎也會去吧。」

「嗯。」

得出共識時,淀子欲言又止。她與斯雷馮特的專長並非戰鬥。榭斯特的行為難以捉摸。翳野看似忘記戰鬥的方法,他身旁的男人則深不見底。水底可能是河亦可能是湖,更可能是海。雷伊赫內海必須越過謳歌原野。雷伊赫內海毗鄰月影之城。幾乎沒有攜著雷伊赫內海周遭的消息凱旋的探險家。

「再加上兩名能戰鬥的。」芙蕾汎像是捕捉到淀子心思地說。面紗下的目光投往門邊。門邊佇立著紅髮。

無處可歸的人一一披上黑衣,為失足者誦唸悼詞。「墓園」的守衛目送探險家的背影,迎接探險家的屍骨,不曾親身踏上碧斯塔托法蒸騰氤氳謎團的土地。對「墓園」的守衛而言,死亡是他人之事。可是一旦讓鞋跟沾上碧斯塔托法的淤泥,死亡就會成為自身之事。沒有人比營地守衛接近死亡,也沒有人比營地守衛遠離死亡。被點名的凱特利斯抬頭。沒應聲。芙蕾汎下達的是指示。

「和現在流行的隊伍人數比起來是多了點。」淀子孱弱地開玩笑。

「比不上當年就是了。」斯雷馮特像欲化解滯悶地答腔。

不必顧慮利害問題的隊伍只要考量需求即可。此行的目的既非財富亦非榮譽。尋寶是古往今來盛行的題材,亦是探險世界的主流。今回的寶藏卻不是可使未來衣食無憂的物事,甚至不覺得會令人欣喜。來自三十年前的迢遙呼喚猶如繩索,層層捆住友誼一詞,命不夠冷漠的心靈皆成為俘虜。

「……都不知道該從哪開始了。」斯雷馮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