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當今流行的探險家編成作為基準,從死亡安眠的山徑出發的隊伍堪稱浩浩蕩蕩。過去的夢魘喋喋不休地糾纏三十年,而今身心俱疲的靈魂總算打起精神,決議追躡發來邀請函的城堡。只是「開拓者」彼時踏出的路徑應已為後進所埋沒,當事人亦不肯撥開滿覆傷痕的塵埃──也許並非不肯,是不能。饒是未直面詛咒的芙蕾汎,憶起往昔時還是忍不住頭疼。斯雷馮特會緊鎖眉宇。費德列斯的神情會突然變得險惡。翳野──如今喚作葉諾的雪色──甚至會喪失行動能力。惟有將神智棄於無底深淵的榭斯特泰然自若。淀子望向還未得見的終點之方位,不禁深深嘆息。

即使丹玖和朔央已不再相互征伐,遺留在彼此血脈的仇恨亦不會輕易消弭。藤堂家的混血兒自幼就常遭欺侮。淀子也覺得沒有犄角的自己缺乏堂堂正正在朔央生活的資格。她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天津見姊弟何故收留平庸的混血兒,此疑問迄今也不曾付諸言語。一旦肩披家臣稱號,淀子就不得不學會無言恪遵主人的吩咐。當翳野會見來自迢遙西方的訪客,諦聽對方胸中懷抱的遠志,決議親身一探巋巍大陸中央的永夜之境,淀子即自告奮勇地尾隨而往。淀子的使命是伴同主人涉足群山隔絕之界,亦被賦予了保證主人凱旋而歸的任務──然而,她卻眼睜睜看著翳野和其他四名同伴留在碧斯塔托法。淀子想不起為何她沒有堅持跟從。是恐懼使然?抑或翳野下了命令?開拓者分道揚鑣的畫面像是長時浸泡了海水的紙頁模糊一片。煩惱糾結成線團,遭拖累的腳步落在一行人末尾。

「淀子小姐。」凱特利斯陡然呼喚。為確保安全而列名的守衛必須負起責任。

「啊。對不起。」淀子連忙道歉並重整步調。彼此不交一言的古舊隊伍只滴下這兩句話,又恢復安靜的行進。

邁開雙腿的同一刻,女人覷向葉諾。不意與紅眸相撞時,她連忙別開腦袋。被凝視的人沒有逃閃。葉諾悄然窺著自己理當熟悉卻無比陌生的現狀。明明踏上了尋找解答的旅程,然而千頭萬緒愈梳理就愈失序。惟獨亞倫寧的存在令人安心──對雪色而言,不啻是得以邁步的地基。芙蕾汎、費德列斯、斯雷馮特、榭斯特、淀子,還有只存在會話的「秦織」,均是埋沒在冰封湖下,僅能將頭顱貼近發散寒意的表面,得知其委實存在的朦朧輪廓。葉諾不覺地挨近亞倫寧。

隊伍決議的路線是沿邊陲南下,再東行至雷伊赫內海。即使沒有人敢以清醒世界的證據擔保雷伊赫內海就是喚聲來源,無時不在夢中如水波飄盪的依稀印象亦鑄成了共識。總之,堅定的疾步構築了基調,不知是欲擺脫夢魘纏擾,或欲與甦醒的往昔晤面。

「……『墓園』留下他們沒問題嗎?」

「墓園」並非築於夢境轄區的「營地」,可投入戰場的名字自然有限。斯雷馮特嫌安靜似的忽然發話。

倘若身在探險家公會,新生的英雄高談闊論未來藍圖時,他定會躲在角落不興一言。然則眼前是曾訂下生死契約的盟友。是因為自己的懦弱,未能履行契約的盟友。過去總會烘暖和緩氣氛的費德列斯或榭斯特皆揚棄此責任,反倒使斯雷馮特不甘心地將之重拾。

「他們不是小孩了。」芙蕾汎知曉對方難掩的思忖,不由得促狹地莞爾,「而且,既然一窩蜂地跑進深處,大概也不會死在『墓園』附近。」

這句話本是應止步於園林內,事不關己的玩笑。然而眼下的彼此皆投身猝死的風險,在戲言霧靄之外覆上一層肅穆質地。若然隊伍覆滅,亦無法葬在得以安眠的處所。但和亡者同化的氣味能擊退渴慕生的幽靈也說不定──如果不這麼認為,這支隊伍就像特地去送死般教人不快。

周近景色呼應此隊伍的氛圍,呈色寧謐得簡直可說枯寂。對凱特利斯與瑞貝爾而言,截至目前是闔上雙眼也能行在正確途徑的路線──兩人的職責是尋找屍骸,將其帶回「營地」安葬。一般來說,屍骸多半是受美麗傳聞誤導的愚者,根本毋須悲傷。只要稍有實力,即便不是非常幸運,也不至於在這裏斷氣。故,到此為止凱特利斯還能輕鬆以待。

不過,跨出了守衛範圍後,還能像這般維持從容嗎?一旦思考似乎就會摔進池潭。有些探險家主張碧斯塔托法難以預測,不如放棄計畫,縱身在夢中泅泳。凱特利斯在後方凝目整支隊伍。會話似有再興之勢。

「……芙蕾汎,你為什麼……」斯雷馮特總算無法按捺見面時即鯁住咽喉的問句。問句在完全探頭前懸空片刻,「……要把那裏建成『墓園』?」

即使她不答,斯雷馮特也知道原因。苦澀爬上芙蕾汎的眉眼。

「……我想找到她。」喪服妖精說道,「可沒想到是她先來找我們。」

「──你想把她帶回來嗎?」

「不知道。」

這句答覆並非甩脫責任的推諉之辭,反倒沉重得難以負荷。停棲於謎底揭曉的前一步,膽怯撤退的人明瞭身在水底的秦織肯定與記憶影樣不符。同伴提供的證據已多得令頭腦不斷嗡鳴並作痛。他轉而望向榭斯特。察覺注視的少女擲回不合時宜的燦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