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知濃霧後方是樂園或魔境,開拓者與先頭的一批探險家究竟為何啟程──若不詢問本人當然無法得到答案。艾恩莫因八成會說「已經忘了」。鷹與鷹的獵犬連袂行過石階。石階接通一座採掘場。外部世界的季節難以入侵碧斯塔托法。而厚重大地封住寒冷。寒冷在遺跡打轉。濕氣迄今黏附在天然穹窿,維持不動姿勢俯視偶爾來訪的過客。

關在容器內的光源隨腳步晃動,戮力點亮渺小的同心圓──自然不具遍照昏晦世界的能耐,充其量只能令旅者不至於摔跤。

石壁留有斧鑿波紋。匯口連結支道,支道朝向或大或小的穴室。用以支撐的木樑朽蝕不堪,僅具聊勝於無的形式。繼而是礦井。固定井邊的梯繩倒堅固如昔。攀附。降落。憑藉孱弱光圈,得以有限鋪展地下世界的樣貌。

兩雙步履行過半腐壞的鋪板而深入粗重業作的場域時,可見辛勤營生的證據陳列。鐵鍬。吊桶。絞盤。推車。車箱。豎井。坑洞。

「哥哥。這裏有什麼嗎?」羅伊安問道。青年已命視覺逡巡一圈,均未發覺類如遺產的物樣。艾恩莫因卻饒富興味地逐一觀看某種文明遺留的涓滴。

「碧斯塔托法有趣的不只生態。技術並不比狹義的『遺產』缺乏價值……譬如人偶。」

此地也不見任何肖似人偶的形貌。可艾恩莫因的示例肯定不是空穴來風。羅伊安不禁收回警惕他處的視線,轉而投予鷹。鷹報以淡如薄雲的笑靨。

「即使是帝亞托,機關人偶的功能也僅止於書寫或搬運。」

「沒和你提過吧。畢竟是件丟臉的事。我是被一名人偶所救。」艾恩莫因說出這句時仍笑著。

「是指,那時候──」羅伊安謹慎地確認。

「嗯。」

即使在拈花一笑之後,羅伊安也不會要求艾恩莫因闡述往事。他卻主動跳進曾極力迴避的過去。饒是羅伊安都無權過問的祕密悄然冒頭。青年不覺放慢了步調。

「我從昏迷醒來時身在屋內。那是當下唯一能溝通的東西。她自稱『零』──作工精細,但看得出是造物。而且,的確具備意識。」

放慢的步調趨於停止。羅伊安像是聆聽故事的孩子,全神貫注於鷹之所言。

「她的行事模式是受『指導』而非輸入命令。」艾恩莫因用稱呼魔物的詞彙形容人偶,「無法推斷製作者的心理,不過『教誨』似乎是她協助探險家──正確來說,人──的理由。」

「這也是從那裏得來。」

鷹應聲端起手杖。剪影與裸露的白皙半掌相映,顯得益發烏黑。嘗試探究遺產構成是無意義之事。就算呈於目下的材質看似熟悉,只要經過讀取乃至鑽研,往往會得到殘酷駁斥。

光是凝縮不祥的名號就足以昭示身分,遑論羅伊安並非對鮮紅裂痕一無所知。拆分為二的思想線頭導出兩種假設──如果沒有手杖,艾恩莫因就不會陷於祭獻心神的風險;如果沒有手杖,或許艾恩莫因早已葬身碧斯塔托法。羅伊安不得不將微妙的埋怨轉移至素未謀面的人偶。他只好噤口。

羅伊安的憂慮以四年前的重逢為始,直至能坦然相擁的現在也不肯解消。若一味施以要求卻不能作則,將難使對方心服。艾恩莫因當然知道此道理。退路是妥協。無法振翅的鷹必須緊握可以守護重要之人的保證。

「蠢材。」明瞭青年想法的艾恩莫因笑出,「我沒有忘記自己和你說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