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吊著笑容的臉龐迎視來者。輕如薄紗的漣漪在彼此身上漂浮,一動便會左搖右晃。她身披的不是朔央風格的服裝。儘管不屬於任何已知宗教,卻令見者聯想起祭司袍。裙襬落至及膝,底下踩著一雙像與腿腳合而為一的靴子。綻漾光澤的黑髮不假裝飾,任水波隨意妝點。惟獨人形,惟獨鬼的特徵屬於現世,反倒顯得極不真實。

「……秦織。」咽喉蒸出的聲音粗糙得如同砂礫。

她開口說了幾句話,費德列斯卻聽不見。

「什麼?」

秦織笑了起來。可是笑聲也為無限的水淹沒。無論話聲或笑聲都沒能撥動費德列斯的聽覺。接著固守兩側的水驀然翻湧蠕動,宛如張開血盆大口的巨蛇,將夢境吞噬嚼碎。

費德列斯驚醒時,窗外的天幕已滌成如一的灰暗。彷彿烏雲極力挽留雨絲,徒然令空氣瀰漫一層鬱悶混濁之物。同在房內的是倚身窗邊,凝目墨綠群山的昔日盟友。除此之外唯獨沉默紮根。不僅是與少年同行的男人,其他夥伴亦不知去向。

「翳野。」

被呼喚的人轉身。幽靈般的素白還記得名字的發音。這是他唯一從三十年前的往昔帶至當下的東西。其餘一切全留在堆滿塵埃的過去。他沒有抬步靠近甫夢醒的人,只是接住對方尚且惺忪的目光,恬淡有禮地頷首道安。翳野好似將朔央血脈留在碧斯塔托法。問候方式屬於埃利亞特,與少年同行的男人喚他「葉諾」,再加上與印象迥然不同的柔和性情──若非這張臉難以複製,費德列斯根本不會認為這和我行我素的翳野是同一人。

而今喚作葉諾的少年在目睹對方起身後也未貿然動作。他靜靜地望著費德列斯豎起身子、以掌心撫過右眼的傷痕,繼而用洗淨朦朧的視線望向少年。兩人之間相隔數尺。

「你在等我?」

「是的。」少年將雙手交疊在前方,繼而說:「我有問題想請教。」

「為什麼是我?」費德列斯不解。

「似乎只有您本無探究的打算。」

比起翳野交待的理由,是疏離口吻令費德列斯愕然沉默。

與鮮紅視覺交會的瞬間,他讀出翳野極力掩藏的駭恐。就算只冒頭半秒即折回水底,他也不會認錯──飽受煎熬的三十年來,費德列斯對此情緒無比熟悉。即使喪失記憶,詛咒依舊在眼底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創痕。回憶劃過結痂的傷口時,仍會汩汩淌血。

「如果他們同意,我會立刻回去。」

「……為什麼?」

「你對以前發生的事就這麼感興趣嗎?」

反問語氣強烈得連自己都甚感詫異──費德列斯沒有認為「翳野變了」的資格。

「不。」葉諾立刻否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