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而出的名字鏗鏘落地,在凍結的空間擊打出細密裂紋。費德列斯瞠著雙眸,乍然瞪視前方的虛無。開拓者面前不約而同溜過一道鬼魅般的金色影子。選擇前進的並非五人。
「佩璐。」費德列斯低聲複述,彷彿欲確認音節實際存在。即使回憶那段尚未習慣惡夢折磨的時期,每回清醒殘留的餘悸也不及此刻宛如山崩的恐駭。直至前一分鐘還縹緲無邊的名字赫然紡織成美麗奪目的笑顏。顏色是金色。
葉諾亦不得不閉口。就算從過往的同伴口中聽見往事,他也像是觀看美術館的畫作般,無法獲得身在其中的實感──無數飛騰而過的暝濛影像中,只有金色留了下來。唯獨此音節真切得觸手可及。唯獨此音節的存有沉重得幾乎壓垮靈魂。
就算放眼性格殊異的隊伍成員,佩璐的存在也很特別。那人猶若初夏的陽光,一視同仁地照看天地。光燦金髮紮成長辮。淺藍眼瞳總是噙著笑意。嗓音柔和而沉穩。說話時,會散發不遜於拉維思特的說服力。只要兩人意見一致,自然罕見誰人出言反對。仔細想來,許是拜他與拉維思特之賜,各擁強烈特質的「開拓者」才得以避免衝突──除了最後一回。踏進月影掩映的虛幻城市時,兩名領袖的看法首次產生分歧。
「要不然,我們自己走吧?」
即使觀點相左,佩璐也不會流露一分慍色。語聲靜得沒有驚動寧謐街道。對初探霧幕的「開拓者」而言,無論人數有多少,分頭都稱不上是明智之舉。然而,費德列斯記得自己二話不說地同意了佩璐的提議。
那人委實像是太陽。可那道淡漠陽光並不仁慈,反倒行著在乾涸龜裂土地持恆燒炙生靈的殘忍之舉。葉諾的評價不是從「葉諾」心底興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出此結論,亦不知道為何篤信此結論之無誤。
「如果找到佩璐……」光的形廓陡然佔據心思時,費德列斯不得不擱置水邊的事。
「……他從一開始就在嗎?」葉諾的問題理所當然,費德列斯卻無法作答。
「我不記得了。」
「他去哪裡了?」
「他……」
費德列斯低垂著頭。葉諾的目光又拋至窗外。窗外山景固守緘默,即使擲出吶喊也不會傳來回音。會話仍在延續,但相繼移開視線的兩人都不再望向對方。
「應該一起進了遺跡。」
「佩璐起初就這麼打算嗎?」
本來茫昧不清的語音陡然獲得質量。以為已如融雪不留痕跡的記憶原來只是躲進洞窟深眠,喚聲、戰友、散發死亡氣味的園林終於驚雷般地將之喚醒。接連拋出的問句令費德列斯不得不以問句代答。
「如果是這樣,又為了什麼?」
「秦織會告訴我們嗎?」
「秦織」對遺忘一切的素白而言仍很陌生。他並未察覺這是翳野發出的問題。
費德列斯默不作聲。葉諾獨自離開房間。方才極力遏止的冷意一股腦地傾瀉湧出。少年驀地止步,背倚斑駁牆面,試圖緩解頻頻抽痛的心臟。就算已決意啟程,葉諾也不止一次感到懊悔。明明理智避之唯恐不及,他卻無法抗拒鋪天蓋地震得雙耳嗡鳴的喚聲。喚聲宛如優美聖歌,招引迷途羔羊攀上階梯沒入雲端。幸而有亞倫寧,否則──憶起亞倫寧時,少年立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