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月光潑照漫天嚴寒。沒有人記得今日應是滿月或弦月,極目但見吊在天邊的是鋒利銀鉤,好似一不小心就會遭刺傷。榭斯特總算捨得折身。即使兩人緊緊追隨踏著癲狂舞步的紫色,也沒發現她口中的「通行證」究竟是何物,亦不知道她有或沒有尋到目標。人為引發的微渺插曲沒有激起浪花,只是在夜裏清醒的耳目間留下一襲一抹忐忑波紋。返回沙地時,篝火旁業已聚集所有同伴。面色雖不凝重,當然也無法用輕快形容。

「你們……」淀子的關心只起了頭就掐斷在半空。

斯雷馮特含糊地咕噥回應。芙蕾汎遂簡潔地說明來龍去脈。就算數雙眼睛紛紛覷著異常樂段的譜曲者,她也不理不睬。及至今日,仍然沒有人知道榭斯特答腔或不答腔的基準。

「她沒撿起什麼嗎?」

芙蕾汎搖頭。

鋪展的景象越是與「開拓者」相關,葉諾就越形不安。為迷濛往昔磨礪的直覺只是不斷發出相同的模糊警告,欲分辨面目時卻被拒絕。交融成詭譎彩虹的斑駁顏料中,惟獨金色燃燒般地清楚顯現。連觀看都覺得滾燙。思及此,葉諾認為果然不該讓亞倫寧跟來。望向熟稔而令人安心的側臉時,萌生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要去找嗎?」葉諾遏制搖搖欲墜的嗓音問道。這句話不含有誰人會回答是或不是的期待。

「明天再說吧。」

「如果沒有『通行證』,會見不到秦織嗎?」

榭斯特沒有回答。

與缺乏人情的自然不假文明相隔,在天幕照看下起居坐臥時,疲憊定然招致災難。闔眼有其必要。然而遭驚擾的清夢無法再恢復平靜。各自懷揣的心事在黑甜鄉紛飛亂竄,直迄天際暈泛一層淡彩。青碧沙漠末端款款吊升的光輪潑照一穹湛藍,命天空與地表的呈色趨於同調。

興許繼續前行,趕緊趨抵雷伊赫內海才是正解。越早出發就能越早和秦織會面──但除了榭斯特,沒有人敢篤定地說自己想見秦織。探險家均踩著目標砌成的道路出發,就算知悉死亡逼近眼前,也鮮少有人猶疑。猶疑的人是殘疾者,一生都不得不背負譏諷,最後羞憤而終。在樂園玩耍的人沒有資格稱為探險家,建立於不實虛榮的吹噓是一戳就破的薄紙,和無所事事的三流畫家別無二致。可是這支隊伍兩者皆非。

陽光漂白陰影,破碎城鎮遂取得在白晝立足的質量。身在絳紫幽魂左近,彷彿連自己的軀幹四肢都篩成半透明。海市蜃樓般的神廟肅然矗立。昨夜的足跡已被風揩去。廢墟的一切人跡均遭抹除。

「要怎麼找?」斯雷馮特放眼深邃的迴廊。

「……直覺。」費德列斯慘澹地扯了扯嘴角。

回答聽似戲謔,實則含有不可忽視的認真成分。浸淫碧斯塔托法的時間越久,探險家的觸角就越敏銳。雙腳踏足的土地越遠離現實,探險家的影樣就容易為惡夢嗅尋追獵。即使逃離碧斯塔托法三十年,碧斯塔托法也不會忘記獵物的氣味。開拓者是自投羅網的愚人,卻不得不甘於愚眛。

夜裏宛如蒙著薄紗的神祕紀念館揭開布幕,招攬睽違已久的來客。即使白晝一掃朦朧,命天下地上的一切無所遁形,神廟本身也宛若海市蜃樓,何等堅定的步履踏入聖域時都顯得虛浮。返回榭斯特折返的廊道右側岔路時,赫然察覺昨夜紫色駐足處有段階梯潛伏在堆壘的瓦礫底下。浩蕩的隊伍彼此相覷,一時間沉寂蔓延,直到某人先跨出一步,遂相繼流入陰影。

石梯破損不堪,沙塵盤據於凹陷,邊角早已磨得失去原樣,若不謹慎移動可能會跌倒。延過一段後,天花板逐漸降低,兩側牆壁亦略微迫近兩肩,收攏成難以順暢呼吸的窄仄細長通道,容不得兩人並行。即使是嬌小的芙蕾汎也不得不彎身。總算能抬頭挺胸時,眼前出現一扇早已歪曲的黃銅大門。凱特利斯趨前,只是試探性地推動,門扉卻立刻敞開並脫離原位地倒下。沉沉摔落的重量揚起浮塵,引出幾聲噴嚏咳嗽。

鋪展於視界的是一座墓室。建材延續上層的色調,濾成藍色的日光從拱頂漏洞傾瀉。四壁刻滿與上層風格如出一轍的壁畫,內容斑駁得難以辨讀,只看得出是祭祀題材。中央擱著數具棺材──主體看似木製,卻毫無腐蝕跡象;邊界鑲上玻璃般的質地,在晨光下閃爍明滅不定的微芒。上端也是同樣材質。故,只要挪動視線就能隱約看見沉眠其中的正是畫中的爬行生物。

此際,榭斯特逕自超越前方開路的瑞貝爾,毫不猶豫地跨越門檻。其他人不得不跟上少女。挨近房內時,夢土特有的強烈焦躁霎時侵襲。知曉其意義的人無不陡然止步。幾雙眼睛環顧周遭,始知憂懼的感染源並非棺木,乃是壁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