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未知領域時,探險家不能單槍匹馬。然而人多容易誤事,找著遺產的瞬間就會鋒刃相向也未可知。隊伍一般是三到五人。老道探險家只需對視一眼即明白彼此接契或否,經驗一詞承載的重量非門外漢所能想像。聽聞「聖物」傳言時,經驗不足的隊伍會急於啟程。有勇無謀的決定不能稱之為計策。奧特康納無打算輕易向公會提出報告,僅捎了消息給身在荒蕪世界的帕莉瓦麗一行而已。

麥沙那的探險家公會遍布爬蟲類細長眼光。奧特康納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只有守望長冬,連外源都稀薄得令精靈矮人埋怨的北方會迫使異族繞路。她不甚自在地淺啜一口蜂蜜酒,提筆振書起來。紅蓮應該還沒離開貝里曼。

「聖物」傳聞已形塑成真假摻半的八卦,恐怕只有讀信的南方教皇知其真貌。麥沙那的版本是信仰純淨之風的探險家抵達了「靜止神殿」的盡頭。一般探險家均不敢揚言自己抵達靜止神殿,揚言的人亦從未載著戰利品凱旋歸來。奧特康納未嘗涉險至開拓者沒有踩過的地面。她不具備英雄的資質。挨肩並行的紅蓮也毫無晉身英雄的意願。二人找著的「遺產」全都用來換取在現實過活的籌碼。奧特康納很羨慕敢於追逐未知的帕莉瓦麗。漫然思忖與署名最後一筆同止。奧特康納捲起信紙繼而起身。

「大叔,謝謝了。」她向立在酒櫥前的男人遞去信件及幾枚硬幣,脫離瀰漫野性的廳堂。

淡藍天幕隱約有暮靄凝聚之兆。誘引虛弱日色墜落的華燈依序點燃,雪未褪的石板路時不時有馬車疾馳。料峭春風傳送車夫的吆喝延長延長,幾乎要帶至遠山所在。投宿的旅店離公會僅需步行一刻鐘。奧特康納的呼吸凝成白霧。旅店主人是個親切的婦女。蓄著一頭茶褐色鬈髮,微胖身軀套上稍嫌單薄的長裙。笑意從未垮台,明亮的爬蟲類眼睛顯然見證過許多探險家來去。奧特康納踩著老舊木階逐級而上,房間只擱著一張床、案桌及倚牆衣櫃。會投宿於此的旅客均不是為了度假,著實無需多餘的享受。奧特康納隨手將軟呢帽甩進衣櫃,全身倒入床鋪。

探險家作夢時,現實的命運齒輪仍在運轉。命運齒輪命他們繼續作夢,卻要求他們摘取夢中的美麗幻想帶回現實。美麗幻想在現實光亮中會逐漸失去原先的燦然色彩。一旦碧斯塔托法的礦藏被掘盡,戰爭肯定會爆發。奧特康納的無端擔憂伸向幾不可觸的未來。她猛然坐起,判斷自己太久沒有看見蒼穹,才會留予陰暗想法爬出深淵的可乘之機。奧特康納生長於南方。

如果在萊茲黎納家多待一宿,可以睡柔軟床鋪也不必和粗糙糧食乾瞪眼。而且舒妮絲大概會高興。奧特康納突然有點後悔。然而一介探險家沒有資格要求貴族特地遣馬車送她離開針葉林掩蔽的館邸。於情於理皆不應繼續打擾。縱使奧特康納想念烤得恰到好處的雞。她再次離開房間。鮮少有能與閒暇和平共處的探險家。旅店周近來去的俱為同類。無有目標的腳尖遲疑著是否該二度走進公會。

「哎,不好意思──」此時有人發聲。奧特康納回頭。

聲音的主人是少女容姿。想當然耳也是龍。紫羅蘭色的短捲髮綴著一枚蝴蝶結。長裙是黑底紅豎紋。奧特康納聞得出少女亦沾染了碧斯塔托法的氣味,可站姿乃至語調起伏在在顯示對方的高貴身分。她不確定舒妮絲以外的貴族是否也視禮儀於無物。即使是兼作探險家的貴族,也不乏重視繁文縟節的麻煩人物。

「請問是、是指我嗎?」

「當然啦。」

「您知道麥沙那這兒的探險家公會在哪嗎?」

「咦、嗯!我正好要過去……那個,若不嫌棄請與我一道走吧?」

「哈哈。一樣是探險家,就不要那麼見外了嘛。」看來少女是隨興的類型。奧特康納鬆了一口氣。

「我叫做諾伊忒希亞.阿露貝恩。」

「初次見面。我是奧特康納。」

方向倏然明晰。奧特康納的心情漸趨輕快。諾伊忒希亞說自己是為了家族事業拜訪麥沙那。尋找探險家公會則是出自私人原因。奧特康納的人生經歷不足以編成故事回應,甚而無有發出半句感嘆的餘地。慵懶音律描繪出的景物全只能付諸想像。奧特康納對貴族的認識全然來自萊茲黎納家。

步幅相同的兩道影子行至路畔,窗戶透出溫暖黃光。沒有招牌。諾伊忒希亞的驚呼猶然攜著一股悠閒氣息。二人在圓桌前相對而坐。即將降落的夜色鎮壓不住燈下騷動,雜亂話聲逐漸掩埋外頭吹進的涼風。

「真是太感謝您了。」

「舉手之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