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吞噬探險家後,微光依稀點亮「研究院」的脾胃。數條長廊縱橫交錯,連通各個過分挑高的巨大空間。門邊躺著兩三具業已風化的骸骨。骸骨有刮痕。直覺聯繫至球狀看守與它召喚的狂風。狂風無法搖撼無形之盾,順應狂風的砂石也會在青年眼前投降。然而魔物軀體堅固,恐怕很難仰賴外力破壞。陷入苦戰時,永動機的優勢會逐步顯現。幸虧「扭曲」的性質而能在剎那收結戰鬥。倒楣的骸骨只能乾瞪眼地望著探險家勘查前人未踏之境。
半掩埋的傾塌牆垣堆成崎嶇地勢。廊道一側劃分出許多房間,可是泰半都散成瓦礫。頂端鑿開的方形空洞灑落與入口如出一轍的光斑。探險家穿梭於光影邊界。半晌,總算有一扇迄今仍頑強豎立的門楣大致無損。
試探性的步伐引領光源,將門後景象次第歸納成一幅完整畫面。高聳櫃子井然成列地構成數道平行線,每一個均附有相當數目的抽屜。材質是不知名的金屬。有些落了鎖,有些掛在半空。有些空無一物,有些躺著幾本織物裝訂的「書籍」。翻開時,些許塵埃應聲掉落。歪曲文字附著在頁面,密密麻麻卻尋不著任何熟悉詞彙。艾恩莫因接連瀏覽兩三本,倒沒有因解讀的嘗試受挫而氣餒。他始終眨著興意昂然的赤色,仔細擴展視界容納的影樣。
「羅伊安。幫個忙。」艾恩莫因微微揚起視線,朝遠超嬌小身形的其中一組櫃子示意。
「是。」羅伊安應聲並抱起鷹,讓他得以搆著橫陳頂端的物事。
「謝謝。」上頭傳來謝言時,鷹抱著一塊石板。羅伊安彷彿這才驚覺臂彎確實負著重量。淺金移向艾恩莫因取得的東西。石板相當薄。上排寫有一行文字,文字以下佔據大半版面的是雕刻。羅伊安沒等鷹說話,就逕自接過幾乎和艾恩莫因半身等高的石板,直立呈在赤色視覺前。
「文字和雕刻使用不同工具。」艾恩莫因初步推論道,「前者和那裏擱著的書似乎是同樣語言……可能是歸檔。也就是說無論哪種紀錄,這行以下的才是重點。」
皮革包裹的食指滑過粗糙表面。羅伊安似懂非懂地頷首。
雕刻的作用可追溯至文明尚未孕育的迢遙古代。為了鑄造記憶的價值,一切往昔均有詳加謄錄的必要──歷史學家說是身為人不得不修習的科目,活在當下的人則認為探究歷史是閒人所為。兩方都振振有詞,有時甚至會爭論不休。艾恩莫因只是別過頭,遵照己身的興致行事而已。
表意圖騰由俐落線條羅織,斷然捨棄了多餘潤飾,反而顯得別具品味。即使樣式抽象,從中羅列規律後,亦可以判讀雕刻陳述的故事。剛直線條聚攏成城市。蜿蜒線條描繪某種生物。另有一段刻意留下的空白。空白位在剛直線條邊際。城市附近的蜿蜒線條紛紛往空白傾斜,姿態彷如朝拜。又是城市。艾恩莫因二度回憶狂人的妄言。無法傳達細節的風格難以證明這是不是沙啞嗓音謳歌的「黃昏城市」,但接連出現的關鍵字仍令艾恩莫因不得不作此想。鷹遂從行囊取出紙筆,飛快地複製了圖騰。
繼續前進──離開檔案室後行往深處。其他另有看似待客、憩息、集會等用途的房間,然就算發現了線索也無法解讀。艾恩莫因只能聊勝於無地照實錄下。鞋跟從主要幹道盡頭的岔路選擇右側,再窺探益發昏暗的地域時,但見一幢無窗黑塔廢墟巍峨佇立。不祥氣息蒸散飛騰。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邁出步伐。
挨近一看,門扉已然敞開。外牆佈滿奇異語文,經年累月的侵蝕使其灰敗不堪。暫時忽略咒語而往內窺察,惟有一片幽邃虛無。艾恩莫因提起燈。鞋尖本欲深究,卻硬生生驟止。羅伊安隨即跨步擋在鷹身前。虛無中有什麼正在醒轉。
淡紫詭譎光輝濺潑清一色的灰暗。時張時闔的無數眼睛在類如液體的表面浮沉,各自看向迥異方位。發覺眼前有生命在動時,又一致地投射毫無情緒的目光。柔軟糾結的團塊蠕動蠕動,匍匐逼近探險家。
羅伊安喚起防禦,掩護艾恩莫因緩緩後撤。接著,光輝張開不定形的「身體」,揚起一陣沙霧,周近的碎石聽命漂浮。無論何種體積的碎石都會被無形之盾阻擋。此攻擊方法與守衛類似──若然僅僅如是,或許不算棘手。然而伴隨距離縮減,一股幽詭寒意穿透壁面直抵骨髓。淺金霍地凝縮。好似精神一點一滴抽離腦袋的異樣感覺遏制了反抗意圖。青年漸次失去四肢的控制權。他想確認艾恩莫因的現狀,卻不得不奮力專注維持壁面存續。
忽爾一潭黑水漫溢爬向陰森光輝,繼而湧起浪濤,霎時將翻騰淡紫撕扯吞噬同化。針砭心臟的寒意立刻消融。羅伊安回神並甩了甩頭,撤除無形之盾,然後望向幾呎遠的艾恩莫因。艾恩莫因一反常態微微蹙著眉,手中的黑杖綻亮刺眼鮮紅裂痕。黑潭乾涸得不留水漬時,裂痕亦沉進杖身。
「……哥哥。」
「嗯。」
「對不起。」
「沒事的。」鷹再度漾起笑容。只是單頰滲進不安。
羅伊安明白艾恩莫因不假思索喚醒遺產力量的理由。沒有形體自然無法破壞,子彈想必起不了效用。再者,撲面而至的並非可以成立攻防的襲擊,甚至無法將感官阻絕視為對策,猶若無視一切物質,執意吸食靈魂的現象──僅只數秒交會就在神經殘留了難以漠視的餘悸。羅伊安不得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