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結論成形也無力改變現狀。身浸的無論碧斯塔托法或虛榮現世,均會令人感到無量無數無邊之中,人之子亦不過一粒沙塵。決定啟程就無法反悔。送行隊伍必須前往漆黑水底,撈出本該死盡的同伴屍骸,將寄生殼中不肯去的魂靈隆重埋葬。芙蕾汎走在隊伍前端。缺乏血色的陽光灑照時,一旦恍惚就會將她的黑衣誤認作白裙。葉諾眨眼掃去幻覺,按捺著蠢動未已的無比熟稔的不安,悄然拉住亞倫寧的衣角。
明明還看不見海,卻好像有鹹味飄至鼻尖。而且混融血的氣息。離開青碧沙漠已過了七天。即使稱不上全然平安,亦沒有稱得上「危險」的事──沿途所見的破碎屍骸像是路標,引領亟欲探求真相的人徐徐深入因果中心。彼此心懷質疑。彼此皆緘口不言。沉默是保護傘。
叩擊沉默城牆的魔物樣貌如象,只是龐碩身軀上沒有頭顱。一片無際草原上,狂躁的蹄在土地重重摔出壓痕,連大地也難以承受。兩名守衛立即架起備戰姿態。暈泛焰光的工藝比前一回微弱。覆寫型的侵略性魔法難以在外源豐饒的環境發揮。兩人不約而同地攏眉。
「為什麼?」
「誰知道。」
無首象本該是溫和,甚至可以馴為坐騎的魔物。現況顯然不尋常。但向碧斯塔托法要求不尋常的理由是愚蠢之舉。人不得不擱下理由,先確保活命的方法。
「那邊還有──」
視界底部陡地揚起沙塵。奔騰巨響隨同構織的光影撞進感官。慌亂情緒造成的慌亂地鳴不分敵我地朝送葬隊伍狂奔。饒是身經百戰的守衛也無法在風暴中心使所有人安全無恙。何況環境對自己不利。守衛心懷殿後覺悟。其他人也不得不想辦法自保。
崩壞拆解大地,割出一條裂口,傷痕從亞倫寧腳下開始蔓延。硬生生撕開的溝口逼迫風暴的一部份剎止於彼端。可惜受制於外源阻力,裂口無法阻斷兩方。益發焦躁的巨物亂了陣腳,有些相互碰撞,有些繞道而馳。
長槍纏繞的魔法不足以命令所有動作定格。瑞貝爾咬牙上前,凝神試圖從中找出一兩頭可以左右戰局的標的。此際,最前方的一列無首象在混亂中找著進逼的道路,再次瘋狂地輾壓大地。無法靠近。凱特利斯暗啐一聲。
瑞貝爾操起長槍精準刺入無首之身的中心。工藝滲透血管,剎時流遍魔物體內,命令身體凍僵般地驟停。後方有幾頭不及反應的象重重撞上,接著掀起另一種混亂。凱特利斯縱身躍入混亂,燄火延燒延燒,粗糙表皮綻裂陣陣黑煙。
非戰鬥專長的人待在原地只會帶來困擾。斯雷馮特拉著淀子連撤數步,淀子卻無法果斷地轉身。
「翳野大人,請過來這邊……」她的呼喚微弱得宛若嗚咽,難以傳至心想之處。突兀的素白立定原地,愣愣地望著前方。前方有遭到鈍器般魔物襲擊的瑞貝爾、凱特利斯、亞倫寧三人。有人勉為其難從陣中逃離。有人被踩爛了臂膀。有人被甩出數尺。
外源是降與龍和鬼的試煉,亦是賜給精靈和矮人的恩惠。
芙蕾汎羅織了豐盈的外源。自從她蟄居於墓碑林立的庭園,就少有機會編寫那雙慧黠眼睛看見的環境能量。芙蕾汎心忖,幸虧沒有生疏。重力在指掌翻轉間如若無物。魔物被輕易地浮起,狂躁瞬間熄滅為困惑。
「……快走。」她說。
榭斯特不知何時失去蹤影。餘下的人各自攙起正面迎對衝擊,喪失行動能力的同伴。芙蕾汎立在原地,淀子也留了下來。漆黑和服取出揣在袖中的青色般若面具。面具覆蓋眉眼,掩蓋了原本的自我。自我是名字和容貌。兩者皆失時,可能會成為截然不同的存在。遺產的無形鋒芒流淌全身。淀子啟唇。低喃爬上無形之網,徐徐爬進無首象那隱於身軀某處的聽覺,直至困惑澈底取代嗔怒。
芙蕾汎這才緩緩低下手,外源編構的網逐漸鬆綁。魔物遲疑地散開。世界總算歸於闃寂。淀子定格半晌,接著取下面具。冷汗黏附髮鬢。
折身一看,斯雷馮特與費德列斯正在照拂三人。俄頃間工藝鑄成,「治療」的概念具象化,並傾注在傷者身上。然則兩人均未鬆懈緊擰的神色。正因止了血,肉骨綻裂的程度才清晰可見──
「我們得暫停前進。」費德列斯下了結論。結論緊繃得猶如將斷的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