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眨眼。前線營地的月光不會欺瞞他者。記憶影像益發清晰。「艾晞」與艾晞重疊,畫面亂竄撞擊感官。巧合亦被稱為命運。「艾晞」不期然蹈襲艾晞的旅途,迫得塵封的歷史破土而出。
夢想懸在地平線彼方如同北極星。探險家知曉踏實之必要。每一幀計畫俱在爐火邊細究,臆斷地圖的餘白。不僅僅是「開拓者」描繪的光景,更欲帶回嶄新的寶藏──探險家必定選擇足跡罕至的徑道。滿地落葉被風揚起時,彷彿在向好奇心旺盛的人頻頻招手。邀請無論是宴席或陷阱,探險家都欣然接受。
因此探險家為月影籠罩。月影悄然吞噬北極星,不知不覺只剩幻象。迷失於烏黑街道。驟逝於烏黑異形。竄逃於烏黑夜幕。除了兩人,其餘夥伴均未能踏出城門。殘破的隊伍返回蒼白平原,接著遇上了金色的厄運──世界遂如錄音帶倒轉倒轉,拽著衣袖返回本該褪色,卻鮮明依然的迢遙過往。過去尚未死亡,甚而沒有成為過去。
結識的契機與探險無甚瓜葛,沒有特殊之處的緣分細線稍不注意就會流失。彼此只是眾多學生之一。即使不以學者為生涯標的,稍有餘裕的家庭均會要求晚輩為腦袋挪出盛裝知識的空間。有些為了未來,有些為了名譽,有些為了向街坊四鄰炫耀。總之灰褐矮牆隔開紛雜城市與學術聖域。沉重建築的形制端肅古樸,格局嚴正。鐘聲渾厚沉凝,在心底敲響永恆的警醒。看似遺世獨立,卻不乏雜亂無章的人語。
地之祭是夏日伊始的信號。夏日會消磨幹勁,神聖校園亦習染慵懶怠惰的空氣。教授尚未離開講堂,長課桌已多了數個浸潤在睡夢中的頭顱。走出課室時,到處都看見乘綠蔭消受薰風的男男女女。輕飄飄的心情暫時遺忘理論。書籍擱在手邊,然沒有翻閱的打算。此際雙眸欲收攝的是更加具體的物事。
「畢業後,你想做什麼?」艾晞問。
「不知道。」他笑著答。毫無保留地託出迷惘。
「要不然,去當探險家吧?」
最初是一句玩笑話。興許誰都沒有正經看待。本以為對方不久就會將之拋至九霄雲外,沒想到兩人不約而同地當真。前往首都捷托爾的時程回神時已敲定。斐爾熙亞思佯裝驚訝,實際上早就猜到結果。
朝陽曝曬的熱浪塵霧飛馳。販賣部的烤麵包香氣不懈地招徠客人。哨聲頻頻。艾晞卸下外套。他隨興挽起及肩的髮。妹妹親自到車站送行。兩人都沒有攜帶必要以外的家什。煤煙氣味。鳴笛轟擊。旅行者旋即輕盈地鑽進車廂。
彼時還沒有苟存於樂園邊陲的「拾荒者」。碧斯塔托法四處都是未知地域,開闢新路線的即是新任英雄。探險家公會匯聚世界各地的顏色。懷抱夢想卻缺乏經驗的人一般投靠澤亞──海納百川的政策沖刷過濾,總有一天會篩出奇蹟。兩人在公會尋到三名盟友。矮人木訥寡言,惟獨談起機關時興致勃勃。獸人背生蟬翼,說話時飽含不容質疑的威嚴。灰藍長髮的少女則和他們相同,是青澀生疏的新人。一拍即合的五人隨即結盟,毅然啟程。
譬似學步的兒童,如履薄冰地踏出第一步,第二步。嘗試在迎敵與逃跑的天秤取得平衡。費心預測環境的變動藉以決定路線。從外圍逐次深入,某日竟越過了颳起暴風的山丘。探險家藏不住喜悅,圍著篝火以水代酒舉杯慶祝。或許碧斯塔托法厭惡幸福的表情,才總是在幸福的表情周遭佈下重重陷阱。
他記得逃離月影之城,匆匆返回骨白色平原時,旋律刺穿感官,靈魂汩汩滲血。戰友慘死的影像陡然佔據心靈。明明已在剎那封堵要害,雙腿卻無法動彈。
他記得魔物從容地挨近。黝黑跟班不見蹤影。徐徐步伐像是宣判死刑的倒計時。金髮散成綺。斑斑光點是白裙上的刺繡。話聲聽不見。惟獨歌聲滲透工藝。明明旋律應當奪取心神,卻突然能抬步。他記得女孩笑了起來。話聲聽不見。
他記得他走向金色命運。旋律填滿意識。呼喊聽不見。
他最後奮力將艾晞推落緩坡。他最後只遺留一句無聲道別。
他記得。他記得。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