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隊伍暫停送葬,生者撤離至稜嶒陰影。以步行串聯的旅程終於迸發倦怠,就像沒有蘸墨的筆,至此一步也不想走了。舉目已不見花,枝椏只剩褐色發亮的葉子,甚至有掉落跡象。連幻境也在催促冬日盡快抵達。倘使必須過冬,說不定會遇上雪。屆時恐怕很棘手。但只要繼續深入夢土,興許冬季也不得不撤退──當下應是深夜,陽光卻遍灑大地,可見現實的因子正在削減。據說靜止神殿周邊是永遠的晴天。
暫時落腳處是沒有掩蔽物的平原。平原不在「謳歌原野」的範疇,卻也頗受影響般地呈現乾枯基調,徒然教人心煩。四周沒有魔物,惟獨外界也可見的普通蟲豕在龜裂地面冒出的雜草間匍匐。帳篷抖落藍色沙子。乾糧減少一天份。休憩時,話題當然離不開不久前發生的怪事。
「傷勢怎麼樣?」芙蕾汎問。
「沒大礙。不如說跟沒受過傷一樣。」費德列斯淡然瞟了一眼本來是傷者的三人,接著又添一句,「……多虧翳野。」
「但是──」
翳野究竟施展了什麼?
同樣的疑問在每個人心底蔓延。可是沒有人說出口。話題中心一逕垂著白髮避人眼目。少年好似犯下滔天大罪,被良心譴責得抬不起頭,只是緊緊挨著亞倫寧的肩。亞倫寧靜默不語。男人沉思時比性格怯懦的父親更穩重,如同凍湖的影樣絲毫未散發壓迫感,然而也不容干擾。其他人面面相覷,不得不撐起枯萎的會話。
人在迷茫時會求神拜佛。合掌參拜、抽得吉籤均可以驅散恐懼。只要深信無上的力量會庇佑自己,即使身臨地獄也能昂首闊步。祈禱引降的神蹟如雷擊般自然,毋須付出額外的代價。揚棄「開拓者」之名,選擇向神祇之居處進發的那群人只付出代價,卻什麼奇蹟也沒有帶回。
斯雷馮特不禁望向深陷癲狂的少女。榭斯特沒有胡亂走動,只是將雙手擱在膝上,規矩地坐在一旁。如果別開臉不看恍惚的面容,會誤以為少女還是往昔的模樣。榭斯特說不定知情。或說肯定知情。但要從少女口中求得答案並非易事。即使少女說的是別瑟語,也很難全盤理解那紊亂無序的意涵。
榭斯特以前當然不是這副樣子。少女的出身是龍族上流。自幼即接受完備教育,禮儀及知識均遠勝於一般人。在粲然綻放輝芒的水晶燈下,異地見聞可以讓自己成為宴會中最鮮明的顏色。斯雷馮特認為這就是榭斯特,抑或同為貴族血脈的翳野或秦織褪去華服首飾,搖身成為探險家的主因。斯雷馮特的想像過於複雜。能或不能聽見碧斯塔托法的呼喚是出於本能,無關乎規範或名譽等缺乏實質內容的物事。瀕臨未知海域時,貴族與平民並無不同。
「奈爾卡狄說得沒錯。」淀子不知斯雷馮特在想什麼,自顧自地提及往昔戰友的名字。此名字是朱色。
「奈爾卡狄說了什麼?」
「……現在的碧斯塔托法不比以前安全,最近還會更糟糕。」她轉述赤魔離開前拋下的一句話。
零星的目光不禁在三名傷者身上浮掠,又不動聲色地歸位。
如果是一般狀況,或許會有人質問淀子為何不追究到底。然而眾人心知肚明,奈爾卡狄大概不肯多談──就算回溯至開拓者和樂共處的時期,奈爾卡狄也特別冷淡。比起虛無縹緲的名譽或純粹無垢的探究本能,奈爾卡狄披上斗篷,且迄今仍在奮戰的緣由極為明確。奈爾卡狄是活在現實的頭腦。活在現實的頭腦會鄙視成天做白日夢的人。
「是嗎。」
斯雷馮特無精打采地應聲。無論多麼危險,送葬隊伍都會追尋呼喚。似乎不說話就無法安心。惟獨會話可以粉飾太平。
「連『無首象』都變得那麼凶暴。」
「牠們很慌張。」這回由芙蕾汎答腔。
「對了,那個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