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不知繁複禮儀的風之後,日常旋即重回軌道。以馬夫、廚師、侍者為始,逐步疊高而終於名義的當家、掌握實權的長子,一切井然有序地排列成望族的生活。衣食無虞亦毋須擔憂遭人暗殺。即使不踏出家門半步,也能舒舒服服地活到壽終正寢。

舒妮絲希望妹妹們舒舒服服地活到壽終正寢。舒妮絲、亞倫寧與葉諾暗自簽下三人得抵禦陰影侵襲的盟約──其實舒妮絲也不願義弟參與此陣線,她忖度亞倫寧的想法八成與她相近。舒妮絲擱下筆,抬起眼即可看見父親特意購置的名畫。似乎是自遠東的朔央飄洋過海而來。格調想當然耳不屬於艾胥德拉茲。摒棄刻劃細節轉而重視光影調度的技法別具一番自然風韻,明明描繪嚴肅戰爭,畫中人的神情卻很悠閒,只有畫中人能視戰爭為兒戲。他們無一例外生有和義弟似是而非的犄角。每次凝視畫中人,舒妮絲均會想起葉諾的事。

起初葉諾是棋子。收留失去記憶、無家可歸的異族少年,好排場的貴族定要稱讚對方是個慈善家。幸運的是養子容姿秀麗甚至懂得高雅行儀,就算與血親一同露面也不會丟臉,對只有族長之名殘餘,早就失去實質決策權的父親有益無害──父親不把葉諾當作兒子。簡直和人口買賣沒兩樣。舒妮絲難掩厭惡地低垂眼色。東方古代戰役離開視野。

她忘記是由自己起頭或哥哥的命令,總之視他為家人的是四名手足。新事實成立後,光陰悄然溜走三十年,三十年縱然在龍的眼裡也不算短暫。「踏入碧斯塔托法」在三十年間從唯恐不避到趨之若鶩。艾胥德拉茲在三十年間建立名為探險的默契。葉諾在三十年間成為兄妹的左右手。三十年間有個探險家與萊茲黎納的次子成為朋友。

載著探險家離開貴族府邸的車輪已不見殘影。舒妮絲無法推斷下次面見對方時,她是否會少隻手、缺隻腿,或沒了呼吸。支頤的手離開原位,爬蟲類的眼睛可以看見微細活氣。直到前一分鐘仍盤旋於腦海的名字推開門。溫暖素白如同幽靈地飄進眼界,與冷色襯底的萊茲黎納大相逕庭。

「呀,葉諾。午安。」

「午安,姊姊大人。」少年的指尖捻著一疊枯黃,枯黃夾帶平靜嗓音的說明擱在桌面,「需要姊姊大人過目的信件是這些。」

「謝謝。」舒妮絲沒有立即埋首工作,擅自拋出話題。

「葉諾和哥哥那裏最近也很多事吧。抱歉,還請你幫忙。」

「畢竟下個月就是地之祭……不要緊,本來就在我負責的範圍。」

「葉諾很可靠呢。讓你去顧慮爸爸太浪費了。」她順著說出方才為止都在考慮的事。

「父親大人是恩人。」

舒妮絲沒應聲。反駁洶湧淹至喉嚨復又沉落腹底。

「那麼我就──」葉諾躬身同時迴轉目光。

「葉諾。」她喚停弟弟的腳步。

「是。」

「別只在工作的時候才進他書房,多關心一下哥哥吧。」

他和亞倫寧的距離比舒妮絲或兩名妹妹都近。整座宅邸恐怕只有父母渾然不覺二人的關係。

葉諾會意地笑了。

背手閉門,姊姊的輪廓消失在房內。他明白舒妮絲的心思,也知道亞倫寧的想法相去不遠。然則空虛的記憶溝壑無以填補,不得不於當下展開人生時,有人表示願意提供歸處──若非父親就沒有豐衣足食的優裕日子,恩情終究是恩情。葉諾的立場不能像兄姊一樣對無能父親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