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無窮盡的未知地圖擴展擴展,醒覺時業已迷失。單槍匹馬乃下策是探險家的常識。然而羅伊安不想與其他人連袂並行。旅程有艾恩莫因方有意義。為了約定,羅伊安不得不持恆延續無意義的旅程。

最後一縷髮束也澈底脫離陽光庇護時,長年培育的警覺即在耳畔嚎叫起來。枝頭連飛鳥都不願停棲,林葉後方亦無走獸氣息。他曾走過碧斯塔托法的諸多森林,但沒有一座令神經緊繃至斯。如果是他肯定不會撤退。僅存一羽的鷹之翼猶然伴身。羅伊安不得不邁步。

蔓生入無盡暗暝的小徑理應是獸道。但大概沒有動物,或許連智能低下的魔物也沒有。求生本能的尖叫仍不消停。羅伊安愈發確信迄今遭遇的魔物沒有一個能與此地潛伏的陷阱比擬。步伐切忌驚動空氣。窸窣聲響均是破綻。想像力飛馳時,很容易招致四肢退卻。羅伊安搖頭甩去想像。

人類的想像是貧弱之物。直到事實猛然迫近眼前,方始察覺荒謬一詞的真意。現世不在乎邏輯,碧斯塔托法比現世還不在乎邏輯。萬物死盡的濃綠中,會動的影子尤其醒目。影子逐步編織色彩顯出真面目的瞬間,必定使生者屏息。

「哥哥?」

以為已死的人竟嘲弄似的現身,卻不是喜極而泣的時候。侵蝕軀幹左側的不定形物質逕自生滅,仍保有人形的右側亦宛如傀儡缺乏活氣。闃黑存在沒有回應呼喚,卻構成利爪以撕裂回憶之勢劃開岑寂。

本能命令身體行動。畢竟利爪攜來的殺意千真萬確。倉皇展開的盾是脆弱易碎之物。不祥地域的外源不與人類為伍。他比以往更強。他操使的並非遵循現世規則的力量。猶如喚醒深淵的濃厚黑霧凝籠翻騰,四面八方湧動的均是陷阱。羅伊安不認為自己有下殺手之能,卻也不具備踟躕的資本。根本無法接近。每招每式全被完美地化為無有。葉叢邊緣擦傷表皮,泥土貪婪地吸食血液。不管幾次都得站起身。可徒有回憶姿影的異形連他被擊退時會後撤幾步都瞭如指掌。

劇痛麻痺腦髓,生命恍若與血肉一併流失。然則思緒也逐步清晰。隨時可以奪取靈魂的揮斬遲遲不貫穿心臟。僅僅一秒。可落入絕境時皆滲漏逃脫的間隙。每回閃現堪謂拙劣的破綻幾乎迫他猜想那實屬刻意──起初無暇反應而不得不中斷的思考忽地恍悟。放任防壁綻出裂痕,放任閃避動作粗糙不堪。釘入地面的爪果然沒有順勢轉向未及抵抗的人類。

幽暗形體不知第幾回奪去立足之地的瞬間拋出賭注。羅伊安戛然斂起所有盾面,取消所有反擊。爪尖驟止。只距一吋就會割斷喉嚨。羅伊安立刻邁步將非人之身按倒在地。輕盈的鷹無法維持重心,遂隨力道傾倒。金眸映現鷹的倒影。即使雙手扼住了纖細頸項,他亦知曉自己不會施力。就算只是贗物,就算只是軀殼,他也無法殺死艾恩莫因。

彷彿時間為了不辜負那份悲切而漸漸凝止。羅伊安停了下來。漆黑利爪應當可以輕易貫穿心臟。然而靜寂瀰漫良久,探險家仍在呼吸。

不定形物質隨主人漸融於岑寂。利爪與黑霧同時分解,徐徐歸入左半身的起源。

「為什麼不動手?」

傀儡眼底的虛無漸次褪色。

「……死在你手上……正好。」

無聲良久,鷹的乾澀斥責才自咽喉擰出。

「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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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界與意識一併復甦時,率先投射出屋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