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可以使人邁向目標亦可使人迷失。只看得見眼前時,會遺忘四周似路非路的岔道。截彎取直的行為總是會導致某些物事無法再吸引注意。即使筆直徑道的終點是懸崖,興許也會毫不猶豫地投身。芙蕾汎低著頭前行。喪服如墨,曳掃一地暗夜。

闃黑的城的輪廓映入眼簾時,神經末梢竄起一陣痠麻。活物的求生本能會極力遠離死亡。探險是與本能相悖之事。送葬亦是負於直覺之事。望著芙蕾汎的背影時,會深感喪服妖精好似要與遠景合而為一。明明行在線性時間,卻覺要走向過去。

「……葉諾。」

隊伍在亞倫寧一聲呼喚下乍止。

「葉諾。」

第二聲呼喚也未喚醒心魄紊亂的鬼魂。素白喪失血色,愣忡地凝立彷彿雙腿也成為尋不回的失物。

「翳野大人?」下一個出聲的是淀子。憂心忡忡的眉眼注視曾侍奉的少主,暗忖天津見翳野不曾表露恐懼,遑論是動彈不得的恐懼。

亞倫寧搭上少年的肩。幾張面容無不凝結躁慮水滴,甚至隱藏一層更深遠的疲困──大概沒有人願意將之解析為膽怯。事已至此早就無法再回頭。良久,葉諾才徐徐勾上男人的長袖。勾勒笑容的蒼白臉龐看起來不像活物。

「對不起。」他說,「我沒事。」

不協和音敲出一聲後旋即復返沉寂。送葬隊伍不得不繼續迤行。

城門大敞。宛如迎入饗宴的血口。自投羅網的隊伍身負逆轉食物鏈的使命。一路遇上的廢墟中,惟獨月影之城極為完整,彷彿連自然都無力風蝕,徒留詛咒仍張狂地在不再點亮路燈的十字街道蔓延蔓延。

亞德列說最初什麼也沒有。神樂坂姊弟說如今名為「米蓮」的魔物盤踞其中。茵格妮說謹慎為上,將手抄的小冊塞進隊伍的簡陋行囊。情報另有譬似教會的建築內有一條暗道。暗道攜來海水氣息──比起其他證詞,這句話最為重要。送葬隊伍沒有探險家晶亮鮮麗的亢奮,也無須負擔探險家孤絕壯烈的責任。喪服如墨。延過黑色街道時如船過水。

薄霧好似輕紗。現實與夢境間相隔一層伸出手指就會戳破的朦朧煙靄。途經的門扉悉數緊閉,像是城市本身對生者展現的決絕拒否。送葬者踩著巡警般的步伐踏碎虛幻影子,昂然侵犯無生無死的領域──即使是虛張聲勢,果斷仍會驅散多愁的感性。

拐進被俐落切割的轉角,離開寬闊的主要幹道時,總算出現會動的東西。那東西頗有深意地維持近得可以掌握行動軌跡,又遠得無法輕易追上的距離。無論怎麼看都是理應已死的齋宮秦織的剪影。遇見半生未見的故人時,尋常故事的主角會不禁呼喚對方。但送葬者只是默然地提步尾隨而已。明顯過頭的陷阱與邀約無異。更何況他們遠在夢土邊陲時,已被頻頻催促赴宴。只要朝幻象漂浮的方向邁步,就會抵達幽暗水底的宴會場。

幻象指引的終點確實是那座玻璃結構組成的教會。緊繃神經恁是絞至一扯就會斷裂的程度。凋朽的植物千百年前就褪盡色澤,遺骸卻頑強地在已然無人的聖堂張揚地鋪展,彷彿活化的屍體,依照胡亂拼湊不堪稱為意識的物事行動。

「秦織」在講壇前停了下來。

若是看不見清晰容貌就會歸類為幻境。在面紗揭開以前,都止步於想像而已。但只要轉了身就必須面對現實。箱內的生或死會在掀蓋的瞬間敲定。

齊切的黑髮如錦緞披落。深褐色的雙角鑲在兩側。白皙臉孔從如墨的暗調子悠悠浮出。不同的是身上已非朔央傳統裝束。以純白為基調襯以海水般的深綠色恍若僧袍。上頭繪製不知是代表什麼的刺繡。只要多看一眼就會發現圖樣藏匿著某種暗示,使人不得不別開目光。秦織慣用的防禦工藝並未糾繞於身。身周徒有虛無。

芙蕾汎想要開口。可是呼之欲出的名字戛然截斷於咽喉。

「……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