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薇瑞亞死了。繼柏德里克之後,蛇女永遠闔上了驕傲的雙眸。世間認定生死的方式是心臟亦是呼吸。當兩者皆停止運作,甚至帶走體溫之後,任何人都不得不接受此結論。喜愛死者的人深感悲傷。憎恨死者的人歡天喜地。在感性之中,不容動搖的事實成為新世界的基底。每天都有無數的新世界誕生。即使碧斯塔托法的臂彎懷抱著尚未發掘的可能,除了「行使奇蹟的阿圖匿絲」之外,從未聽說任何足以顛覆新世界的魔物或「遺產」。

隊伍剩下兩人。雖說決意成為新的「開拓者」,本來就不抱有全身而退的期望。然而確切失去並肩作戰的夥伴時──無論出自情感抑或利益考量──仍令人沮喪。拜瑞斯鮮少瞻前顧後,只看得見鋪展的熙熙前路。然則此時,連他也不得不躊躇逡巡。

「……瑪斯沃爾,我們真的要繼續前進嗎?」

「當然!」少女幾不二想地肯定,「你不想見他們嗎?」

拜瑞斯不禁啞然。少女甦醒之後,步伐就異常堅定地朝北行進。即使同伴先後猝死,似乎也無法阻止──甚至加快了白裙晃蕩的節奏。柏德里克出事的當下他受制於詫異,不得不被少女那極為篤定的神色吸引,像是迷途羔羊碰見恰停渡口的舟。

倘使撇開少女的意見,客觀條件來看現實也令他進退兩難。他們即將登上端境。代表距目標業已不遠,甚至可說近乎眼前。現在折返反而更麻煩。返回外部世界重新尋找志趣相同的夥伴,重新打點行囊瑣事不知得耗費多久。拜瑞斯不作聲地凝望瑪斯沃爾。良久才從文風不動的笑靨中找回語言。

「……我知道了。走吧。」

「拜瑞斯。」

「不能放棄哦。」

拜瑞斯無言以對。少女那雙翠綠如茵的眼眸彎成月牙。

古怪的是一路上幾乎沒有遇見魔物。「魔境的裂縫」雖是絕壁之間唯一能夠攀登的路徑,也絕對不算安全。可任由步伐延過獸道、翻越草叢、撥開如爪的枝椏,碰上也大多是沒有威脅性,甚至得以交好的溫和種類。彷彿受神之庇佑──憶起「神」一詞時,拜瑞斯自然聯想了那名高大而虔誠的盟友。哀傷微弱得失去意義。拜瑞斯一向不祈禱,此刻卻垂首並合攏指掌,低喃落入荒土。若是派薇瑞亞在場定然會嘲笑他。

拜瑞斯喚醒內源組成的工藝,聚集在指端後扔向遠方。無形的能量如測錘,鑽進土中探知地下要塞的隘口。測錘尚未帶回結果,就有人影從荒原凸起如同腫瘤的土丘後方走出。迎面而來的組合有三張熟識面孔,第四個是陌生的東方人。仔細觀看衣著與白石椋的衣領相近,約莫來自華邇。

「咦?」

帕莉瓦麗的湛藍眼睛總像在發光,這時映出瀕臨潰堤的兩人顯得格外諷刺。拜瑞斯的目光越過少女的白袍,正巧看見探知工藝停止在四人現身的方域。

「……不是去了『靜止神殿』嗎?」他揚起笑,卻連自己也無法肯定問句經過思量。興許只是刪除了問候與漠視後,僅存的答案而已。

「老樣子,臨時改變計畫囉。」帕莉瓦麗沒說是誰的主意。

「這樣啊。」

拜瑞斯突然有點羨慕對方。比起希冀真正榮譽的自己,僅僅享受著探險本身的組合似乎更像探險家。雖和那名東方人素未謀面,但拜瑞斯對其餘三人仍保有鮮明印象。即使三人性格大相逕庭,卻有一項不容忽視的共通點──帕莉瓦麗、雅穆艾爾或白石椋,酌量事情均參照同一個調子──如果是他們,又能否對同伴的離奇死亡視若無睹?

但追根究柢,拜瑞斯追尋的是名為「開拓者」的形而上的生存意義。若將之具體描繪,是發掘真相瞬間的興奮。是凱旋而歸時撲面的喧騰。身負拉維思特的血脈,拜瑞斯無法甘於平凡。使命與責任揉合成一體,成為鞭策步履的引擎。拜瑞斯不置可否。彼此別開眼神,確認短暫的會話告終,遂各自挪身讓路。

棋盤上偶然並列的兩組棋子正要錯肩而過,想成為英雄的人卻想起什麼似地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