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剩兩人的「隊伍」一前一後地踏離地下要塞的狹窄隘口。極目其背影會察知不安本質。即使如此仍不欲停下腳步毋寧令人敬佩。然而,於此展開真正旅程的探險家上演的必定是悲劇。四人目送步上毀滅路途的探險家,暗忖兩道背影能否在史冊留下星火般的點點焦痕。
地下要塞依舊安靜無聲。梅諾秋比以往頻繁地在「營地」內外逡巡。不時甩動的鱷魚尾巴好像有點焦躁。一問之下,才知道除了機師與護衛外,還有第三名守衛。第三名守衛外出已接近兩年。儘管每隔幾個月會捎來信件,也全是可有可無的寒暄──尋已能掌握別瑟語組成的基本會話。
沒有「回家」的人似乎在增加。少女無端地想起四散在碧斯塔托法各處慘不忍睹的屍骸。即使不甚樂意,尋也不得不習慣夢境的冷酷性格。她心想丹玖探險隊的夥伴八成已全數喪生。說不定會在何處碰見沾滿血漬的花卉圖紋徽章。
尋耽溺於胡思亂想,險些忘了四人正在享用某種魔物製成的肉排。從狩獵到料理均由梅諾秋負責。肉質軟嫩富有嚼勁,嘗起來有點像雞肉。佐以略帶酸苦的果實,既開胃復足以填充飢餓。四人頗有默契地不深究肉的來源是什麼模樣的魔物,只顧覺得津津有味。
「小雅穆,接下來呢?真要回去嗎?」帕莉瓦麗擱下刀叉。
雅穆艾爾不作聲,沉默地將盤中菜式清得一乾二淨。
就算什麼也不說,只要雅穆艾爾一動,其他兩人就會立刻尾隨。尋也逐漸成為一份子。四人穿過山徑般的通道。跨越隘口時魔法閃動,沒有發出警報。
乾燥北風尖聲呼嘯,彷彿能在肌膚劃開傷跡。寒意從五指末梢開始向內侵蝕。如果極目,可以勉強看見巨岩王國藏身綿延山巒之間。就算騷動未歇,也傳達不到王國高聳的城牆外。高原遍布扭曲險峻的地形,硬生生將遼闊的視界切割成迷宮。雅穆艾爾在腳跟後方曳出一道細長如繩的工藝。工藝閃爍惟獨施術者能看見的微芒。
傳聞開端之境的盡頭有碧斯塔托法的起源。然而比起中心那片持恆白晝,佇立著神殿的草原,「起源」連不可靠的傳說都沒有。彷彿關於「起源」的一切都不允許攜出夢境。拜瑞斯和瑪斯沃爾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陰沉沉的白日輕籠時分,魔物均低伏不出。山崖淡漠地俯望宛如墨點的探險家。探險家踱著徐徐步履,像是世界上僅存的活物。
「小椋、小雅穆。」
帕莉瓦麗後退兩步,以免污漬沾上白衣。就算不願意,也成了見慣的光景。
「這傢伙不是──」
即使撕扯得四分五裂,也能從似曾相識的碎塊辨認身分。墨綠主調埋在褪成發黑暗紅的凝固血塊,和成骯髒混濁無法定義的色彩。那顆半毀的頭顱離安眠實在太遠,就算要哀悼也不知從何起頭。肉塊堆壘的黏土還有不知誰人的一部份。斷裂的骨頭插進血肉。八成是陌生的冒險者。藍眼珠像是遭遺忘的寶石又似被拋棄的廉價玻璃珠盡顯寒磣之相。
習慣會使人勇敢也會令人大意。尋已不會再對乍然出現的屍塊表達駭懼。探險家不會知道柏德里克死在夢中,以安眠之姿撒手人寰。對她們而言,柏德里克是不知被何物殺死,又不知被何物拋擲至此。尋依舊不明白為何只有自己活著。
「……要告訴他們嗎?」
椋儀式性地掩著口鼻。酸朽腐臭鑽過指縫。
「算了吧。」
不告知顯得冷漠。但說了無疑很殘忍。碧斯塔托法就算危險也鮮少蓄意進行規模浩大的惡作劇。連雅穆艾爾也不曾直接領受碧斯塔托法的惡意。然而一路所見均是惡意凝結的物事。自己尚未淪落如此下場無疑是莫大的幸運。甚至要教不信神者也由衷感謝全知全能的某種存有。
拜瑞斯顯然不走運。隊伍只存兩人的現狀獲得解釋,卻無法令人心神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