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極光變幻無常的照明不顧訪客踟躕,逕自命純淨優美的神殿呈露高雅的色調。第一印象是極致的寧靜。一點聲響也無的殿中惟獨觸動視覺的物事美得如同奏樂,自己的心跳伴奏般地不意配合神殿揭示的絕對旋律。俗界萬斛的煩惱皆因動而生。動得過頭可能會嘔吐。嘔吐是醜陋之物。深知這項真理的神殿命一切都靜止。碧斯塔托法的遺跡有數不清的宗教建築,但沒有一座能與眼前的勝景媲美。
「要進去嗎?」
「我們不就是為這來的?」
「說得也是。」
四人檢視了身上纏裹的自禦魔法。精心編織的工藝反映著舉手投足。定睛細看就會察覺流動全身的透明分子譬若血液自然。視風暴之丘為無物的人,必須具備隨時維持強力自禦的能力。即使被擊飛也能立刻重振態勢。
終於邁步跨進神殿。立在門邊時自認已經掌握神殿空間的性質,實際走入卻發覺小覷了四面八方迫近兩肩的震撼。一如在門邊窺視時收攝的景象,巨大長方形空間就像一座收羅世間所有恐懼,再將之雕刻為駭人的「美」並大方展出。這裡的主人八成對自己的收藏頗有自信──具備可以定義自信一詞的複雜心智,想必與外圍生息的魔物迥然不同。
即使走進遍徹之光下,門扉敞開的縫隙仍未擅自閉闔。四人謹慎地留置一眼,才將身心都浸泡在纖塵未染的的靜態世界。就算不提,探險家也本能地認為兩側羅列的「展品」肯定是人。現實講求反覆求證。可在碧斯塔托法重視直覺。惟獨無意識蠢動的抽象物事得以算出正確答案。
「……完全沒個影子。」
坎斯蕾輕聲道。嗓音細弱得擾動靜態世界之前,僅剩餘音爬進同伴的鼓膜邊。
「說不定藏在哪裏。」
魯塔莉也像受此氣氛渲染,不得不壓低音量。
四人猶如初來乍到的看客,一邊張望兩側一邊延行。就算極力放輕腳步,跫音在一切都不得不靜止的異世界仍舊如雷貫耳。以華麗裝飾或夐遼美景吸引獵物是碧斯塔托法常見的陷阱。提至心口的戒備審慎控制著每一次跨出的幅度,並命令神經隨時偵察最細微的空氣流動。
就算不甘心,也難以否認神殿主人精心布置的藝術確實震懾心神。他們沒有迎來直截了當的惡意,卻時刻感覺腦髓將被壯闊無邊的駭人之美吮食殆盡。探險家不得不時刻攫緊意識,深恐一失足便壯烈成仁。
不知不覺已可以接近神殿底層巍然佇立的巨大雕像。依舊沒有發現魔物。四人不由得感到奇怪──置身一點微小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的此處,若是錯肩而過,老道探險家敏銳的感官又怎麼會忽略異樣?
「好像沒有發現什麼……」
「可能躲起來了。」
「那──」
目標益發明晰。探險家是為了傳言中的至寶千里迢迢跋涉至此。唯有認清敵我差距才能生存甚或取勝。最佳狀況是竊走寶物而不驚動主人。探險家躡手躡腳地挨近雕像直至必須伸長脖頸仰頭才能觀看。
與一味探究恐懼之命題的展品不同,這座雕像全然沒有重現「形體」的意圖。肌膚有輪廓迥異的毛髮羽翅錯綜。或粗大或細小的肢纏捲如藤蔓。亂七八糟的肌腱以不合理的方式連接骨骼。數隻帶偶蹄的肢體支撐著巨大身軀。肉瘤般的浮凸從筋絡中浮出,猶如眼珠看似隨時會轉動。明明營造了暗沉詭譎的想像,質地卻仍是近似大理石的純白,彰顯邏輯矛盾的聖性。
成為荒誕藝術品的來客是否看見了此物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