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關係嗎?」
「不用想那麼多啦。」
嚴歆拆下加裝的義肢,再於肩上安裝另一隻手。一逕跟著機關師橫渡半個碧斯塔托法的箱子門朝兩側拉開,將形形色色的道具全都攤在案上。沒有魔法天賦的人會與齒輪相好。自佩蘭若裝置普及以來,「探險家」一稱就不再獨屬魔法師。相信預言中那句「重塑世界秩序」云云係指機關的也大有人在。以技術為傲的嚴歆是其中之一。
即使同為機關師,鑽研的領域亦有迥異。嚴歆的專門是義肢──不只用於彌補殘疾,更為了成為探險的助力開發。她是個真正的探險家。因此回答毋須踟躕。
「再說,會走到這裡代表我們都有覺悟了。」女子爽朗地眨眨眼,「也不會想要你那種好運喲。」
澤托恩不禁搔了搔臉。
機關師的主張是探險家之間通行的價值觀,殘酷的常識三十年來如一日地支配著探險家的世界。探險家必須比軍人更視死如歸。碧斯塔托法既是天堂亦是地獄──即使通過天堂門扉獲得了至寶,也可能轉瞬就失足摔落深淵。如若奢想死留全屍甚至厚葬,無論在公會或酒館都會飽受譏嘲。
然而澤托恩不得不承認自己曾經做過夢。他與艾晞在校園的綠意籠下敘說的理想不存晦暗之色。將探險形容為追夢是過分青澀的行徑。澤托恩明白碧斯塔托法原生的死亡陰影,卻止不住躁動的心緒。年輕氣盛的心靈總是忽略埋伏於現實門邊的虎口獠牙。
或許造成此刻的景況是種報應──然觀看自身輪廓不穩定的邊緣,暗忖現狀亦是種恩惠。
「嚴小姐又是為何留下來呢?」澤托恩暫時擱置選擇是對或錯的問題,轉移話鋒詢問。
「當然是因為茵格妮小姐。」嚴歆也不諱言,「不覺得茵格妮小姐很有魅力嗎?個性柔弱,卻能來到這裡;對碧斯塔托法的生態有這樣詳細又深入的見解,還能拿到『開拓者』遺留的消息,可是一點都不傲慢……一點都沒有架子,不管自覺問了多愚蠢的問題,她也會親切地解答!上哪找這麼棒的學者!更何況長得可愛,用人間瑰寶形容也不為過……」
解釋逐漸變成自言自語。澤托恩只得苦笑。青年沒有打斷機關師陶醉的言語,任憑她一面將工具掃進箱裡一面稱許那位鎮守營地的白兔。
嚴歆等人抵達前線營地之前,他就有過一段觀察守衛的時日。幽魂的清醒或沉睡均無規律,不得不將一切寄予上天。幸運地得到四處遊蕩的許可時,他會在古堡周邊逡巡。每每聽見聲音,皆挪動不受重力牽制而難以控制的軀體飄往動靜來源。來源大多數是現在出了遠門的神樂坂姊弟。
神樂坂姊弟通常一肩扛起死寂之地的活氣。無論訓練、打鬧抑或正經地擬定決策,都少不了兩人興致高昂的話聲。
若非逡巡,則一逕安坐在喪失記憶的少年身邊。發現自己的意識固執地留存在塵世時,澤托恩嘗試過開口呼喚。可惜不屬於無機物也非現世存有的幽魂沒有干涉清醒秩序的資格──所幸這裏終究屬於夢境。澤托恩不時會仔細觀看自己的手腳衣物,又增加主動向守衛抑或探險家搭話的次數。彷彿不這麼做就會消逝。心懷不安時,亟欲抓緊可見的浮木是人之常情。
「嚴小姐不會擔心嗎?」
「你認為我沒把魯塔莉和坎斯蕾當作同伴嗎?」
「不,當然不是……」
「開玩笑的。」
「我們是在公會認識的。換句話說,最初是從『合作』開始。」嚴歆笑道,「和你跟艾晞先生不一樣。我們可沒有資格和權利過問彼此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