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斯沃爾的步履輕快得像在散心。拜瑞斯只覺益發不安。不安終於到了無法否認的地步。要成為英雄的人不能表現躊躇。領導「開拓者」的祖父心緒定然澄澈得看不見一絲雜質。拜瑞斯向來以祖父為榜樣,亦視超越祖父為目標。
兩人一前一後延過荒漠。潮濕灰白籠著晨霧,一望無際的開闊視野收攝的顏色單調得令人生厭。孱弱陽光如鹽胡亂撒在地上。極目均是慘白險惡的光。身在光中就像是被醃漬地教人渾身不對勁。
行走至此,時間已不循著常識歸納的規律流動。無論走了多久,天色都沒有動搖。不過也不算脫軌。比照現世繪製的地圖,端境所在的緯度已高得連晝夜的成分都極不平衡。時序又一度抵達夏天。可惜現實世界大概沒有一處的夏天如端境這般令人難耐。
探險家尋到自然形成的山洞紮了營。外源稀薄的環境對精靈不利。瑪斯沃爾也不面露困窘。自從隊伍只剩兩人,拜瑞斯就幾乎不和瑪斯沃爾說話。駭然沉默橫亙在「同伴」之間,不知是切割了兩人抑或勉強維繫著兩人。
魔法覆蓋空氣。火舌遂傍著柴薪竄出並將岩壁渲染為橙色。未久,一隻有著橡膠般深棕色表皮的兩足魔物為溫度吸引而從洞口探頭,又立刻逃離──這不是第一回了。登上端境以來,棲息的魔物不時嘗試性地迫近,最終卻總是撤退。越往深處走,魔物理應越危險……
拜瑞斯不是沒有發覺,毋寧說是不肯承認。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主動望向少女的澄澈翠綠雙眸。
「瑪斯沃爾。」
「嗯?」
「你為什麼肯定柏德里克他們在那裡?」
少女模稜兩可地「咦」一聲,彷彿詫異青年出此一句,又像是對他現在才問出口感到奇怪。
「你記得柏德里克死掉的那天嗎?」
拜瑞斯沉默以對。
「我做了一個夢。雖說是夢,但非常真實……你知道的吧?就像『碧斯塔托法』那樣。」
就算乍聽之下不著邊際,瑪斯沃爾的譬喻亦非空穴來風。用夢境形容碧斯塔托法之所以是探險世界的共識,正因碧斯塔托法具備夢境般虛幻扭曲的性質。若調查過往探險家留下的紀錄,會發現在夢中發生某事進而影響到清醒現實的案例。
「我到了一座非常漂亮的城市。不知為何,我確信那座城市就在端境的盡頭。」瑪斯沃爾交疊雙手,彷彿在敘述一樁美麗童話,「當時,柏德里克也在那裏。我在城裏一座非常大的圖書館,從二樓看見了他。」
「他沒有注意到我,所以我開始參觀圖書館,可是沒辦法碰觸那些書。正覺得很可惜,只好離開原處……」
「結果一出圖書館,我就被山坡上的聖堂吸引了。」說到此,少女嘿嘿輕笑。模樣甚是天真,像在敘述一樁再普通不過的瑣事。
「我爬上聖堂所在的山丘之後失去意識,接著就『醒來』了。醒來之前,我看見柏德里克。他也正朝聖堂走去……所以他一定還留在那兒。」
拜瑞斯沒有作答。與其說沒有作答,不啻說是無法作答。少女描述的城市就算存在於碧斯塔托法也不奇怪。敘述的口吻無比真誠,細針般的謊言一點也沒有從她的柔軟言語冒頭。
倘使睡夢中死去的兩人都是因此亡故,為何只有瑪斯沃爾回到了身體沉眠的原處?與瑪斯沃爾曾經死過有關嗎?記憶追溯至少女慘遭魔物輾成扭曲團塊的那日。現在端到鼻尖好像還沾著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