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乎尋常的小世界錄入淡色青穹,無風的熙暖烘熱臉頰。探險家踩著不染纖塵的懸空階梯次第降落,抵達神殿下方的虛幻洞天。等距安置的柱子之間映出整片光輝流動的無垠空間。可供行走的只有一條蔓延至底部的廊道。即使偶爾碰見兩側築牆致使視野菊現在符合常識的「建物」之中,光輝仍不厭其煩地潑灑,繼而沾濕足踝。

要說碧斯塔托法的地下實是這般光景,抑或說神殿自身營造出如此幻想,似乎都合情合理又全然脫離常識。探險家有將非常識之物以為常識的義務。稍有不慎或許會跌落廊外。接著自己的存在即會消逝無蹤再也尋不著痕跡。想到此,探險家不由得縮起肩膀。

除去荒誕的「地理」之呈現,陳設大致與上層相仿。惟塑像少了些,神情卻較上層乃至殿外的塑像更生動──更恐懼。即使沾目盡是優美的勝景,不意與死去的雙眸交會時只教人益發毛骨悚然。

魯塔莉不安地擺弄陷阱裝置。坎斯蕾持槍的手藏在斗篷底下。姊弟的步履輕得沒有一點痕跡。安靜得不合理。就算是荒野,至少會有風;即使是廢墟,也該有生物棲息。神殿分明是某種不為外人所知的文明所建,舉目卻無有其線索。

美感基準類如艾胥德拉茲的古文明,但仔細端詳會發現諸多不同處。神殿同有之於「對稱」的堅持,可是回望史料述及的古文明,喜愛對稱的古人亦喜愛小巧精緻之物。然身處的神殿異樣巨大。不僅看似夢境的地下恍若無極光海,就連適才殿外筆直矗立的纖白立柱與天花板亦高聳得幾可入雲。

神樂坂姊弟對「寶物」沒有興趣,遂觀光似地觀看詭妙景致。一片淨白教人與謳歌原野聯想。但謳歌原野是病懨懨的蒼白;「神殿」卻非潔淨不足以形容。甚而以為自己腳下的影子也是不該存在的汙穢之物。

魯塔莉和坎斯蕾一前一後瞻望四周,唯恐淪為遭獵的小獸。兩人──以及脫隊的嚴歆──將越過風暴之丘目為家常便飯。就算運氣不佳至今無緣帶回足以成為武裝的遺產,對碧斯塔托法的理解也比拾荒者要高得多。不過,即令反覆比對,繁複層疊的記憶也沒有一項風格相似的景物魔物事物。

預言中的「寶物」在哪裡?

「寶物」長什麼樣子?

……「預言」是怎麼說的?

千頭萬緒揉成凌亂的問句。步伐堅定的人頓時迷失目標。用以保持自我的理性像是機關損壞,無法流暢運轉。彷彿有什麼被遮蓋,有螺絲被撬鬆,有零件突然損壞。故某個極為重要的部分靜了下來。如此理應撤退,卻不由得往前。探險家失去問「為什麼」的權利,失去醒覺「異常」的資格。

走至過半,業已可以辨認末端的影樣。神殿上層之底部供奉著一座神像,然而下層的終點蕩無一物──可見的只有白壁浮凸著類似畫框相框窗框的方形。但是沒有任何圖像。

如果習慣了夢境的節奏並隨之起舞,夢境亦會在耳邊低訴。有時是避開危險的直覺。有時是真相之一角。有時會胡言亂語。有時是嘲諷人子無力。夢境說,神像是混淆視聽的表層,方形框住的空無始是「神殿」的核心。

假使空無即是「寶物」,又該怎麼帶回──……

「原來是有新的來了。難怪這麼吵。」

沒有氣息,沒有看見,更沒有聽見腳步聲──立即回眸,映入眼簾的是不辨雌雄的「少年」形影。他猶如闖進白晝的夜色,薄紗長衫顫閃星點般的亮光。金髮恍若冬日的太陽。眼珠掩藏在纖長睫毛下方,抹去靈魂的模樣。「少年」雙足赤裸懸浮半空。

警報聲在探險家心中轟然作響。來者手無寸鐵。正因手無寸鐵才危險。端看方向,「少年」約莫跟在探險家身後從殿外入來。然而無論穿著氣質話聲,以至不斷在探險家的本能中扎進鐵釘的刺痛危機感都昭示他正是「神殿」棲息的魔物。

想動作時發覺手腳動彈不得──並非因為恐懼造成大腦發出的指令失效。乃是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抑制著四肢軀幹。彷彿自己被裝進石膏像中,不得不目睹光輝持恆流轉,禁止別開眼神。

「少年」的指間垂下探險家以防萬一設置的陷阱殘骸。陷阱沒有被觸動,如同川水撈起的浮屍在他掌中搖搖晃晃。

「你是……」坎斯蕾勉強從喉間擠出一縷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