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險家沿著不成路的小徑緩緩步行。若於誤差一步就會摔得粉身碎骨的崎嶇邊緣往下望,會收攝壯麗無匹的廣袤森林。森林如大片氈毯恣意鋪展,直到抵達地平線,只能遠眺隱隱埋沒在朦朧空氣的淡色終點。若是為了此無形之寶而動,登山人亦可稱為探險家。

從高處俯視時,碧斯塔托法的遠景總是嘲笑人子渺小般地見不著底。但探險家知道,只要抵達地面,樹海便會載著她們前往「裂縫」之外的平原。物理或化學均是極為理性的公式。即使定義為「紡織奇蹟」的魔法,也發展出「工藝」這一可供依循的邏輯。

工藝強化的裝備牢固地承接探險家的重量。晝夜皆不卸除的防禦魔法亦淡化了山巔呼呼拂落的寒風。魔法在外部世界是種便利工具──只要習得基本的「工藝」技巧,就算環境惡劣也不至於束手無策。而在碧斯塔托法,探險家更不得不在「工藝」與「機關」間擇一。與外部世界的理由大相逕庭,乃是保命的基礎。

良久──蒼白陽光偏離頭頂時,探險家才從山道降落。森林寧靜得彷彿渾然不知幻想疆土各處頻發的悲劇。充實感在告別山路時充盈胸口,探險家不由得舒了一口氣,仰起腦袋瞻望前景。森林展露的溫和性情與來時相去甚遠。明明短靴草履還沾著骯髒塵土,猶如死灰的泥濘路卻像場過分真實的幻覺。而今回憶,混合燃燒氣味的腐臭好似掠過鼻尖。

其實腐臭並非幻覺。一抬頭,便會寓目頭頂的山壁掛著某人──或某幾人的碎塊。背包、衣物、內臟、骨肉全都鬆垮垮地掛在枝幹岩石左搖右晃,像是數百年前插在城門作警世之用的犯人首級。探險家不得不從容地無視。尋別開眼神。

甫走出森林,正欲呼吸平原特有的清朗空氣,便有兩頭龐然巨物衝破沙塵編起的層層煙靄,以沛然之勢夷平奮力向上伸長頸子的草木葉叢。缺乏頭顱的魔物驅動如象的身軀,彷彿在逃離什麼又像朝誰遷怒地掀起疾風威勢。

雅穆艾爾以獨舞般的姿態旋身,工藝遂凝聚如刃向前飛出。椋循著風刃射出一箭,命無形之刃擴展成風牆。風牆迎上長長的象鼻,卻未使狂暴的魔物停蹄。薄暮般的風牆僅能一挫來勢洶洶者的銳氣,若是碰上懷有執念的傢伙恐怕無法安然過關。

「哎……沒辦法了!」持杖的少女衝上前。卸下長袍後,顯露平日藏在「魔法師」身分下的本業。

「──抱歉囉。此路不通。」

語音擲地時,帕莉瓦麗已斂起嬉鬧神情。

以繪有藍色十字的潔白箏形盾為中心,光輝登時展開成扇形罩住同伴,逼迫無頭的魔物不得不吃痛地後退。然而喪失判斷能力的龐然大物依然不肯放棄,嘗試以最魯莽的方式突破防禦。牠們立即重整態勢,尖嘯貫穿雲層。然後是撞擊聲。

「帕莉瓦麗還能撐多久?」

「大概再兩次。」

「嗯……應該夠吧。」椋再度抽出一支箭,「要是被踩扁了請不要責怪我哦。」

雅穆艾爾重整迴轉的弧度,薄紗飛舞如風。椋將魔法纏上箭矢。鑲在尾端的白羽毛好似有流光閃動。

少女們的領導者一躍而起。銀色與淡紫交織的身影背對陽光,彷彿穿梭在遷徙獸群之間的禽鳥,輕盈而不受族裔規範拘束。即使呼喝斥責,已然展翅的身姿亦無妥協之意。魔物再度衝撞少女架起的防禦工事。

雅穆艾爾趁機躍上魔物笨重的身軀,時刻蓄著魔法的刀刃一把緊握,一把擲出,雙雙刺進粗糙表皮,表皮裂開一條縫,其中有沸騰般的白霧徐徐蒸發。不勝其擾的魔物終於高舉長長的鼻子作鞭,試圖捕捉騷擾身周的禽鳥。此際,鑲在鼻子下方宛如眼睛的古怪器官暴露在亞麻色視覺。僅存在一瞬的風切聲混在大鬧森林出口的騷動中,就算豎起招風的大耳朵也難以察覺。

接著發射第二箭。魔物先後倒下。倒下時,重擊大地的力道簡直像是引發地震。對峙的探險家踉蹌了一下。退居守勢的尋認真觀看剎那間了結的戰局,心忖這與華邇的戰爭完全不同。帕莉瓦麗抬起箏形盾,箏形盾一經魔法灌入,隨即變形為長杖。帕莉瓦麗滿意地笑出。少女更喜歡當個魔法師。

「為什麼這裡會有無頭象?」椋從象屍拔出箭矢。

「還暴躁得可以。」帕莉瓦麗追加疑點,「好險只有兩頭。要是多來幾隻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