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覺自己浸在全然陌生的場所時,昏沉腦袋像是猛然挨了一記重槌。瞬間竄升高度警戒的神經緊繃得幾乎刺痛。拜瑞斯驀地將右手往後一探。確認長槍仍在背後的剎那,青年呼出一口氣。周圍沒有形似魔物的影樣。空氣清澈。但無形微小粒子拂過肌膚時,每一根寒毛都在勸告拜瑞斯趕緊尋找離開的方法。明明這座街市連蜿蜒綿長宛如迷宮的城中阡陌都美輪美奐。
寬廣路面以花壇為界分成兩條。製材是閃爍希微亮光的石磚。行人眾多卻無跫音亦沒有留下足跡。擦肩而過的影子均裹著重重紅紗,隱去體型容貌神色音聲。譬似故事中不重要的背景。
探險家忽視背景,啟步搜尋瑪斯沃爾的蹤跡。視界逡巡流轉鋪展至盡頭,惹眼的是鮮紅圓頂。等距刺穿黃昏天穹的尖塔引渡暮色,將暖熱調子注入不知什麼建材雕成的圓頂,接著往下流瀉,遂平均分布成了較淡的橙黃。行人多半以那方向為起點進進出出。猶如澤亞工廠的流水作業。
再往東望,是一片蔓衍至無遠弗屆之彼方的美麗丘陵。最高的一座正好位在中央。依稀可辨的是看似清醒世界的教會樣貌。然而建築軀幹一片漆黑。每一滴黃昏落下時,全數吸納進無盡貪婪的深淵。探險家突然凝立原地。
重新邁步時,行走速度越來越快,末了成為奔跑。拜瑞斯撞開緋紅遊魂,卻未感受到一分一毫重量。拜瑞斯無心他顧,只是陶醉地命令雙腿跨越繁榮街心,離丘陵越來越近。
登上丘陵的剎那,漆黑教會已不見原本形廓,矗立的分明是一座精巧華麗的宮殿,或者實是耗費巨資興建的大聖堂也說不定。彷彿懸吊天際的黃昏乃是折射此處光影再加以紡織而成。拜瑞斯無端地知曉那就是一切的起點。然而灼熱的興奮也未沖淡理智,他遏止衝動,試圖尋找精靈少女。
尋找未果,拜瑞斯卻如受引力吸引地愈發逼近聖堂所在。距離縮減。兩側黧黑的草樹忽爾有了色澤。只瞥一眼也知道在反映聖堂的華麗霞光。拜瑞斯繼續前行。幾乎忘了呼吸。
直抵夕暮的源頭時,拜瑞斯不得不停下腳步──體認到自己幾乎與「神」的定義相鄰時,敬畏感性吞沒神智。探險家旋即強使靈魂返回眼下,觀看這座雲霧飄蕩若隱若現的殿堂。
近看比遠眺時更偉岸。樑柱、牆面、雕像全都閃爍縞瑪瑙般變幻莫測的色澤,甚至定睛細看才能辨認彼此的邊界。猶如環繞高山的薄靄形成一層又一層的漣漪。漣漪乍看無序,但若傾神即會找出特定規律,如同不斷運作的畫筆描繪或抽象或具體的光景使殿堂增色。
瑪斯沃爾等在高聳入雲的巨大門扉前,像是畫布上一點不起眼的顏料。
「拜瑞斯。」
「……你在這裡。」
「我在等你哦。」
少女將雙手背在後方。笑靨如昔。好不容易重逢,拜瑞斯卻無法感到喜悅。
「柏德里克他們呢?」
「在裡面。」
她在說謊,但她不認為那是謊言。拜瑞斯半信半疑,但拜瑞斯也不認為自己已不再清醒。兩人一前一後挨近門扉。門扉敞開,從中透出橙紅帶紫的絢麗晚雰。
理應是室內。然而黃昏不斷灑落頭頂,在衣襬留下閃爍不已的光點。每一步都像陷在雲裡行在雲端。只要稍欠一點警覺,便會耽溺油然而生的欣悅情緒。情緒不過問理智,只是不斷像棉花糖般孕生期待,或者還有一點不安。簡直和即將前往遊樂園的孩童無異。拜瑞斯不得不前行。除了理智,一切有形的物事無形地存有皆在喚他前行。
蒼白光芒點亮了稀薄翻騰的雲霧,命帷幕往兩邊退開。富有規律的樂聲由遠至近,靜下心發覺那似乎響在自己腦中。難以察知的不協和音悄悄觸動潛意識,潛意識的主人渾然不知。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腳步愈來愈堅定,乃至無一次回首。
拜瑞斯自認一逕盯著瑪斯沃爾。可是走到雲翳邊緣時精靈不知去向。遠處有人,但那不是瑪斯沃爾。也不是柏德里克或派薇瑞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