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確認一下吧。以防萬一。」幽靈的嗓音迴響在幾尺之內。背後的少年頷首,正欲跟上時,澤托恩淡淡搖頭阻遏旅伴的腳步。

「我來就好。」

遂挨近如同擱置許久的沙拉,頻頻發出惡臭的物事。澤托恩屈膝蹲下。沾黏手指的血汙化成幽靈的一部分,導致移動時也與頭髮衣袖一樣漂浮在半空。

半晌,他起身並道:「和上次一樣沒有異狀。除了……」

話沒說完,續在語音後的只有深深嘆息而已。兩人繞過堵在前方的東西繼續行進。

攤開姊弟手中得來的地圖──捨棄多餘情報,直指靜止神殿的蜿蜒路程幾乎沒有關於魔物的記載。茵格妮說只要路線正確,途中不會碰上危險。姊弟的證詞亦如是。興許抵達終點之前委實是安全的。然不安情緒揮之不去,深怕五年前的惡夢再度捲土重來。

挨肩邁步教人憶起初初踏上旅途的彼時。但誰也沒有提起往事,只是無言地邁開步伐,唯獨不謀而合的節奏昭示兩人共有的過去委實存在。他觀看此刻並肩的側臉,與不久前茫然的眼眸並排比較。再觀看自己的手掌、連接手掌的袖口,接著是身體。幽靈依然是幽靈。就算取得形體,他曾死過的事實也不會扭轉。

類如愧疚自責的情緒不斷提出靈魂並非假說的主張。若是自己當時更謹慎點,現在的艾晞是否能自然地露出笑容?澤托恩無法停止胡思亂想。克制不願吐出懷舊話題的咽喉在距離次第縮減,漸能辨清碧斯塔托法驀然端出的光景時,更不得不噤口。

相隔幾公里,就會寓目一具或兩具支離破碎的死骸。愈是接近靜止神殿,死骸就出現得愈頻繁。頭顱壓得稀爛。毛髮沾黏在結塊的血團之間。混合各種顏色的液體堆聚在肉片底下,直至乾涸才為人發覺。就算偶爾有五官勉強維繫形狀者,也是陌生面孔──業已死去的澤托恩自不待言,途經前線營地的探險家亦不曾在艾晞的空白記憶紙頁留下輪廓。自願深入夢土者,在跨越風暴之丘的那一刻便失去為人弔唁的資格。

只是死骸,再無其他。每次檢視,都得到相同的答案。沒有魔法、沒有遺產、沒有祝福、沒有詛咒。徒然使人寒毛直豎,入眠時不得安寧。

猶如殘忍的路標,亦像是粗糙的圈套,意圖誘引探險家深入虎穴。幽靈暗忖,自己的決策約莫無法稱為正確。尤其是──不該讓艾晞跟來。彷彿呼應不安的心緒,晃動不穩的身體邊緣也變得宛若暴風雨擊打的湖面漣漪頻頻。

「你看起來快散了。」艾晞說。

「我會盡量不散掉。」幽靈笑出。陰雲看似被話聲擊退。

掐斷惻隱之心編成的繩索,兩人漸漸忽略屍塊承載的本來意義,僅僅將之視為一種指示。倘使不這麼做,會擰不出延長旅程的勇氣。

延至視野開闊的地帶,迎面拂來微風心曠神怡。草原的香氣無有血腥味。只要背向來時路,應可暫時忘卻碧斯塔托法的黑暗面。人需要找到繼續前進的理由。然這份鬆懈維持不過三秒,澤托恩正想說些輕鬆的事,話頭又一次被「事實」掐斷。

抬目遽見連綿堆聚的褐膚白髮如同海浪。迎面而來鳥妖組成的行軍。罕見的是她們未放聲高歌。反倒像是冒雨趕路的旅人恨不得振翅高飛越過重重如茵。偶然一隻深邃的眼捕捉到探險家的模樣,遂從喉間發出尖細沙啞的音聲。

領軍的白衣女孩反身時,陽光穿透她的指尖,折射成一縷金色光線。這裡不是蒼白病態的平野。將她安置在彩度過高的風景之中,縹緲影樣便如同虛像。簇擁她的鳥妖沒有放聲高唱,自然也不需要捂住耳朵。

「咦?」

艾晞甫動了靴子,幽靈便無聲地攔止。顏色迥異的雙眸迎視洛普欣從容得堪稱優雅的眉眼。究竟天真到極點即與瘋狂等同,抑或瘋狂的本質是濾除所有雜質的天真,對魔物而言,似乎是沒有意義的愚蠢命題。

人類多半是玩具,抑或食物。即使知道抵抗歌聲的方法,也鮮少有人能及時驅動封住聽覺的魔法。只要第一個音節鼓動耳膜,他們就會馬上失去抗爭的能力。因此,洛普欣不會將逃離獵殺的人類當作玩具,抑或食物。她果然停了下來,上下打量著幽靈和倖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