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安徘徊在窄仄的房內。自從與艾恩莫因重逢,他放任自己耽溺在喜悅之中,不曾這般沉思。顫閃的泛紫火光潑灑在深藍髮上,繼而滴落至鞋尖。即使居留日久,定睛端詳仍覺得不真實。「神廟」是脫離現實亦漠視常識的所在。閉鎖陋室不知幾日月,艾恩莫因總算允許他推開厚重的石板門,只是加了但書──千萬不可窺看印有詭譎浮雕的雙扇門扉,遑論出入。

遵照艾恩莫因的吩咐並非難事──羅伊安總是悉數照辦,就算是離別前一刻聽見的命令,他也全力貫徹。而今兩人再度相會,羅伊安更無理由遲疑。故青年只是推開了自己房間的厚重單扇門而已。艾恩莫因不知去向。青年邁開輕鬆步伐在曲折的長廊之間晃蕩。厚重短靴的跫音喀喀敲響堅硬地面。意識清醒就不會感到不安。

允許青年離開房間前,曾賦予極為理性的教誨,亦曾向他傾訴暗藏之感性的薄唇倏然拋出問題。問題很簡單,本該毋須思量。然而他循著心意作答,鷹卻未立即認可。

「蠢材。」他憶起鷹笑了起來,「仔細考慮吧。三天後,我再問一次。」

他苦思無果,不得不再度鬆開記憶捻線,使其倒轉返回十數年前的過去。尋常午後的邂逅。以約定為始的離別。重逢。啟程。以約定為終的離別。重逢。有時重蹈覆轍,有時開闢新道。抵達的終點不再為塵世所容,他卻甘之如飴,只因佇立彼端的是艾恩莫因。

艾恩莫因無時不在思考。即使傾盡全力跟上他的背影,羅伊安也無法擁有艾恩莫因的眼睛。儘管失去翱翔的能力,艾恩莫因仍始終如同鷹隼盤旋在上空。然而惟有一件事,羅伊安始終看得比他清楚──青年暗想為何艾恩莫因總是不能安心。

手執石片在牆上割出痕跡的數算來到第三劃。艾恩莫因準時來到藏匿青年的房前。包裹半掌的皮革觸及石板門,門扉就立刻敞開。就算允許他出外散心,鷹推開門時,也很少發現對方不在。羅伊安的身影果然掩映在持恆燃燒的火簇照看下。

「哥哥。」羅伊安端出鄭重其事的態度。

「想好了嗎?」

「是。」

「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我明白了。」

鷹的回答混合莫可奈何的嘆息與一絲笑意,甚或有一分慶幸。艾恩莫因驀地挨近青年,指腹輕巧地碰觸傷已痊癒的臉頰。

趨近於零的距離在成為親吻前有類如詩篇的希微氣流淌過。闃黑岑寂的某種物事透過與使者接觸,漸次滴入體內,成為血液、成為骨髓、成為臟腑。扎進身體時理應遭刺傷,一切有形無形卻在艾恩莫因的撥弄下化作溫柔的水流。羅伊安自然而然接納傾注己身的東西。水流凝結,攀上十數年前就扎進心底的根,再往自我亦不知的深處蔓衍,好似沿它傳來使者的脈搏。

就算知曉那身白袍代表的涵義,羅伊安依舊將艾恩莫因目為與從前無異的存有。至少對羅伊安而言,眼前的鷹遠比那場噩夢中維妙維肖的贗品還真切。故迄於此際,羅伊安總算有了艾恩莫因擁有某種異常力量的實感。

待到傾注停止。睜眼即望見簌簌顫動的睫毛。艾恩莫因仍是艾恩莫因。不是「使者」,也不是燈色;既是「使者」,也是燈色。

「這樣,我們就是一樣的了。」

紅眸映出自己的模樣。看似與方才無異,但羅伊安知道有什麼已永遠改變,也有什麼就此恆久不變。

「請多指教,羅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