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莫因和獵犬一前一後地延過似無際涯的草原。草原上點綴著全身尺寸的潔白石像。向上一望,則是同樣潔白的神殿。神殿不染一塵,即使是如雲的細絲也不得駐留。無論橫看豎看,均與黑暗鑲嵌在石磚方柱房檐屋瓦的神廟迥然不同。獵犬的本能致使青年的眉眼滲透絲絲緊張,乃至看起來坐立難安。

青年不在意背後悄然跟隨的兩人,教獵犬不得不警惕的是顯然異常的時空。自從天空停止流動,他的掌心就時刻凝聚魔法,好以最快的速度為主人擋下襲擊──至少,不能再讓他保護自己。留意到那張側臉的不安時,艾恩莫因笑著說了句蠢材。

「多小心點。」

「是。」

就算不提醒,他也會這麼做──艾恩莫因暗忖應該要他放鬆點。

羅伊安無法反向推導艾恩莫因的心思,只得顧著「讀取」異乎尋常的空氣。和血液同化的漆黑物質替他將危險的層級清晰分類。本能發出的指令不再是一團紊亂的「快逃」。這令不安緩解了些,然亦揭示神殿周邊和至今走過的土地之不同。

外源乾澀。但也難以驅動內源。早朝色澤的機關或許能正常運作。只是羅伊安不諳操弄佩蘭若裝置的方法,身上更無一項可用的機關。換言之,若非「現在」定會棘手不少──憶起艾恩莫因的問句和施行的儀式,又聯想或許只是對方權衡利弊後的決定時,羅伊安止不住情緒主導的思索,不得不搖頭將之抖落。

「怎麼了?」

「沒,沒什麼。」

青年逃避困窘般地轉而觀看石像。毋須細思也知道是無法逃出生天的探險家。不知是天真或倒楣,或兩者共同誕下的產物。

逐漸挨近神殿。還來不及為高聳得看不見頂端的巍峨氣勢震懾,艾恩莫因就兀自抬起鞋子拾級而上。明明身在危險境地,兩人卻像在澤亞的鄉間旅行。自從重啟旅程,兩人並肩的步調就悠閒得近乎挑釁。指尖觸及門扉毫無猶豫。背後的兩道氣息似乎沒跟進來。

隱隱發光的白色背景在視界延長鋪展時,青年並未東張西望,只是最低限地挪動目光,試圖以最快速度捕捉到可能加害主人的物事。當然什麼也無。目力所及,全是自一片淡雅純色微微凸出譬若浮雕顯像的坐檯、石像、階梯。訪客是唯一有色彩的影子,亦是唯一會動的東西。

艾恩莫因逕自邁步。使者滿不在乎地任由鞋跟敲出清脆響聲,彷彿代替不等應門便入屋的招呼。這是外部世界不通用的禮儀的代替品。明明不曾來過,鷹卻熟門熟路地筆直走向寬闊廊道的底端。圓睜恐懼雙眸的石像觀看從容自在的來訪者時,不知作何感想。

愈是靠近,底端那座詭異繁複蜷曲的雕像便愈清晰。羅伊安不禁蹙眉。艾恩莫因維持一貫節奏逼近偶蹄暗藏的門扉──此際亦靜亦動的微弱存在感觸動了獵犬的感官。

「哥哥。」聲音細得只剩下氣流。

「沒事的。」

通往地下的隘口徐徐顯現黑帽、金髮、肩膀和上半身。表情毫無波動。雙眸掩藏在細緻眼皮下方。移動時赤足懸在半空幾吋,長長衣襬掃過地面。人形魔物停在幾尺之外,雙腳落地時亦無聲。

彷彿從溫潤白色浮出無垠星夜的一隅。和現身於深邃漆黑,身披白袍如一束希望之光的鷹正好相反。儘管離開密林當下,聽見遠方隱約的呼救時,艾恩莫因沒有送去希望。眼前充滿謎團的少年也絕非淨風教描繪的聖靈。

「『豐饒』的使者,來這裡做什麼?」

辨認出來者身分時,神殿的主人問道。理當缺乏人類的情感,可似有一絲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