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隨古怪的兩人前行至夢境的中央,巧如天工的神殿細節逐次浮現於主觀視覺。領頭的人幾不二想地推開門扉。門內濺灑極光般的輝芒,隨即將兩人吞噬。像是神話中描繪人子攀登千山萬水終於抵達神境,繼而獲得晉見真理之機運的最終幕。接著天空晦暗一瞬──
一閃即逝的陰影本不是必須留心的事。但身在碧斯塔托法中心就不得不草木皆兵。曾是探險家的人立即凝聚感官知覺,命頭腦解析可能細微得辨不清的波動──然後得出沒有敵意埋伏的結論。
「……怎麼了?」
「艾晞。我覺得……應該離開。」
「為什麼?」
少年沒有答應亦沒有拒絕。只是極為中性地反問。澤托恩已逐漸習慣這種不含情緒的說話方式。
「……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就像暴風雨要來。」於是幽靈邊斟酌用詞邊答,「我不是說『這裡』……是說碧斯塔托法。」
即使靜止便與常人無異,幽靈也時而被感官提供的異常訊息干擾,不得不醒覺現下的自己並非人類的事實。可他仍能幫上艾晞。只要思及此,隨著走動飄忽不定的存在邊界就能穩定下來。澤托恩盡可能讓嗓音聽起來堅定。
「那回去吧。」艾晞同意提議的剎那,肩膀掠過吹起一陣風的錯覺。
在靜止的時空漫步,緩緩抽離畫框中的永恆。草原漸變成荒野。蒼穹漸變成晚霞。時間再度動起來時,兩人明白了須臾間彰顯的陰影帶來何種異常。
生靈朽壞的腐臭充溢嗅覺成為空氣不可或缺的要素。象徵死亡的冰冷氣息鑽進毛孔。與兩人目睹死狀悽慘的屍身時相似。但放眼望去沒有一具死骸。就算不依靠探險家的直覺,事態至此也不得不集中精神,如履薄冰地審慎評估每一步。
探險家的歷史迄今三十年。即使與世界的歷史相比微不足道,卻也鑄下無數對人類助益豐多的戰果。已知區域從邊界緩緩推進,如今外圍被打造成適合逃避現實的樂園。倘使不想賠上性命,只要看見風暴之丘馬上折返即可;就算不是探險家,只要雇上幾名護衛,仍可以在黛琳掌管的「營地」品嘗用魔物烹調的特殊料理。這是人類付出血淚屍山之後,終於達成的小小反攻。
然而人類得意洋洋地宣告勝利之前,碧斯塔托法再度疊加了霧的厚度,使迷失其中的人連自己的五指都看不見。碧斯塔托法禁止外人涉足的八百年間,誰也不知道夢境發生了什麼。翻閱彼時遺留的泛黃手記,只知道濃霧之後猶如一張張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吞噬每個試圖挑戰權威的勇者愚者。兩人繼續往前走。餘光彷彿有金色殘影閃逝,但轉頭定睛時,惟獨使人毛骨悚然的肅殺氛圍重重包裹四肢軀體意識靈魂。
與天空滑動的步履同調,寓目的延過的光景由陌生轉為熟悉,直到閉目也能沿正確道路行走時,烏雲以肉眼難敵的速度堆積起來,接著落下千絲雨。埋頭行走的旅者不知道從畫框外觀看的此景具有詩意。
只知道水幕如瀑布般降落,繼而朦朧地描繪太刀出鞘揮動月弧般刀光的神樂坂姊弟。姊弟的足邊擱著一兩匹初具人形的魔物屍首,乍看與旅途中目擊的肉塊有幾分相似。深紫髮鬢沾黏在濡濕的臉龐。臉龐還留有方才滌去的血痕殘跡。
「哎?回來了呀。」亞鬼甩去刃身的黑血,若無其事地打招呼並道:「怎麼樣?看來沒救了啊。」
幽靈搖搖頭。他沒有輕易托出來龍去脈。姊弟似乎也不太在意。
「要回去的話,亞德列和你妹妹在加強防禦工事。別打擾他們。」逝希回眸。
「我知道了。」澤托恩嚴肅地頷首,盤桓心底的思考卻截然相反。
取得形體以來,他都沒能和妹妹好好說話──不是煩惱艾晞的事,便是任學者和機關師觀察研究。每當此時,斐爾熙亞思便會隨意尋個藉口離席。就算是清閒時刻,斐爾熙亞思也很少出現在大廳。據說她現在成了「地下要塞」的守衛。據說她正是為了尋找自己而啟程入夢──但兄長接受奇蹟恩惠得以再度現身的眼下,斐爾熙亞思反而一句話都沒說。少女只是與六年前如出一轍地目送他和艾晞跨出疆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