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使者的祭典揭幕時,醞釀已有月的生機於斯爆發。春夏之交是最適合笑聲的時節。富麗聖堂會在主神契斯理與大地使者的塑像足邊獻上燭光熠熠。人世為了不辜負節日之名,會傾盡全力煮沸歡騰情緒。列車拖著黑煙跨越國境。馬蹄紛亂地踩過磚道。行商將恩賜般的珍奇物事呈在文明百姓眼前。淨風教的經典說,碧斯塔托法某處藏有聖地。目睹世界由神之微笑著色的證據時,信仰會益發堅韌。

即使身處遠離熱鬧圓心的僻地,也難以阻絕燦燦光影。鄰近村莊亦少不了談論地之祭的農閒會話。可男人只是如盤旋空中的隼,朝遠方冷冷瞥上一眼而已。他手提破舊工具籃子離開屋簷,屈膝蹲跪在放肆的綠叢前。鏽跡斑斑的鐮刀割落雜草,露出古體字雕刻的墓誌銘。男人的工作是確保死者舒服地安眠。他伸出覆繭的手指拂掠碑上凹痕,對平安度過無知生涯的先人心生羨慕。他們生前定也理所當然地享受過每個祭典年節。見識過深淵面貌的人不可能再若無其事地投入斑斕俗世。俗世早就遺忘有個被稱為「費德列斯」的人也曾屬於締造傳說的隊伍。

與喜劇格格不入者方和死亡結盟。聽說一襲純潔白衣的少女如今也在山中宅邸的周圍豎立無數石碑。聽說探險家稱她「喪服妖精」。明明是守候之身,她卻與沒能寫進史冊的名字步向同樣後塵。她等待的人杳無音信,亦不會歸來。費德列斯是有資格斷定殘忍答案的其中一人。塵封的記憶搖搖晃晃地蒙著汙漬逼近。一心汲取真相而忽視了警訊的「開拓者」均遭受果報葬身水底。返回的是徒具姓名的軀殼。餘孽迄今糾纏不休。東方天空底層總是低聲呼喚著自己。他知道喚聲來自碧斯塔托法。永夜之地的聲音氣味形貌猶如遊魂盤桓未已。

欲攆開無必要的胡思亂想時,視野邊隅倏然織就人形。餘光照出突兀色彩。抬起頭辨認色彩真面目的剎那,他不得不僵在原地。

混合埃利亞特和艾特利安風格的長裙綴有蕾絲滾邊,藤紫散髮宛如光鮮亮麗的絲綢垂落至腰際。五官恰如其分地安放在臉龐。然而恍惚眼眸分毫都沒有映著現實,笑容好像永遠保持不變幅度。乍看友善卻教人發寒。想當然不是在外圍拾荒的探險家氣味──深究碧斯塔托法的下場。

「費德列斯。好久不見。」

「……榭斯特。」來人身分氣若游絲地拆成空氣。

「你怎麼還在這兒?趕緊出發才好吧。」少女自顧自地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什、什麼……」

「小秦在等我們呢。」

喜歡惡作劇的命運攪動沉寂三十年的死水,不容情地喚醒和泥土同化的物事。就算逃避般的前行,從未死絕的歷史也會無預警甦醒,飛快趕上前行的人,沉甸甸壓迫兩肩。

枯朽褪色分不清物人的朦朧往事不問意願逕自冒頭,拽著費德列斯的意識回到碧斯塔托法某處的水邊遺跡。昏厥然後甦醒,失去神智前的詳情連夢境都不肯描畫。他環顧四周。揚棄端莊行儀的癲狂少女。倒地不起的素白少年。為傷所困未能同行到最後的青年──大概是他拯救了近乎覆滅的同伴。獨缺一人。雙角鑲在髮側,著朔央服飾的東方少女。尚存一絲理性的人均不得不認為她已死。或許灰飛煙滅。疲勞與惶惑厚重得化為物質積累全身,吞沒認為這般揣測很無情的餘裕。

費德列斯經常驚醒,驚醒時會發現自己又望向視野以外的碧斯塔托法。有時甚至難以控制步履。跨出兩三步後,才自問到底在做什麼。魔境從盡頭伸出無數觸肢,試圖將獵物捉回陷阱。少女定是魔境派遣的使者。

「你到底在說什麼?」自己的聲音從身軀外側傳進耳畔。

「星星沒有對你說話嗎?」

「星星……」

榭斯特趨前兩三步,一把抓住怔忡的臂膀。她的指掌冰冷得簡直像具屍骸,力道看似柔弱卻掙脫不開。距離愈近未知氣味就愈濃烈,奮力埋葬的恐懼輕易衝破泥土。

「等、等一下,榭斯特!」

對方完全不理男人喝止地逕自轉身。

「榭斯特!你說,秦織……還活著?她在哪裡?」他口不擇言地試圖搜尋線索,或使少女願意停步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