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遊荒原者幽幽現身。既無伴隨歌聲,亦不見簇擁她的魔物。就熟知洛普欣習性的人而言,豈是反常所能解釋──洛普欣不喜歡呆板的音階,也討厭千篇一律的曲目。此刻卻沒端出舞蹈般的架式或登基似的出席。唯一符合認知的是她猶保持著雍容自適的步調,緩緩邁向以戒備迎接她的單薄軍勢。艾晞站在最後方。姊弟紛紛將手移向刀柄。
文明訂立的規則無法解釋魔物如何生息,亦無法藉以推測洛普欣知情此行動的理由。總之,晤面並非偶然。他們固然是為了尋找洛普欣而傾巢。洛普欣卻也非為獵食而來。世上的所有會話都是戰爭。
「這不是跌落土丘的那個嗎?」魔物略過姊弟,灰白視線駐留在艾晞身上,「跌落好像不太對,畢竟是被推開的。總之,這是第二次見面。」
「你果然知道艾晞……」亞鬼忍不住插嘴。
「知道?是指他的名字?他的夥伴救了他的事?還是他的夥伴因此成為我的『血』?」
「連是誰為你犧牲都想不起來,他真可憐。」她像看著艾晞又不像看著艾晞。繼而是幾秒停頓,然後清脆如歌的笑音高揚。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難道我有說錯嗎?」
女孩逕自說起無法理解的話。艾晞怔忡地望著白衣。她身周飛舞的光點令人惶惑。惶惑滋生恐怖。彷彿自己也曾為之所困。然而思維水面浮不出清晰圖像。他擋在身前。自我猶如行將熄滅的燭火。他的顏色遭純金吞食。記憶紙頁自甦醒以來即是空白。無法阻止。比幽靈駭人的白衣既陌生又熟悉。他說「快逃」。她說的事似遠實邇。他說「對不起」。艾晞呼喚了他。艾晞喚不回他。震顫的憂懼屬於艾晞,不屬於自己。
「艾晞,你……」亞鬼半回眸卻見少年失神般地杵在原位。
原先維持可成立會話的最遠距離被單方面縮短。魔物帶著玩笑般的試探發出幾個短促音調。音調尚未形成旋律就自然而然消散。
「你們帶著……哦,亞德列給的。」女孩結束針對艾晞的興致。
「逝希。把艾晞帶回去。」亞鬼的喉間竄出指示。鋒刃威嚇性地出鞘。逝希拉起艾晞的袖口。
魔物再次進逼時,火星在她足邊引爆。濃稠灰幕吞沒孩童般的身形。亞德列的輪廓從林木間浮出。他反收頻頻冒煙的機關,逐步挨近中斷的會話。亞鬼或逝希皆不感詫異。這是預定的節奏。
「得到線索了吧。你們先走。」亞德列下令,並朝目光游移掌心的亞鬼搖頭。
姊弟僅為前線營地的管理者留下一眼,即攜艾晞一同撤退。
高溫糾纏繾綣,次第削薄而終於散逸。炸毀的半身在空氣中飄盪半透明絲線。沒有鮮血淋漓的內臟。沒有劇烈扭曲的神情。惟獨純金漸次鮮明。人類手中的淺紫爐心閃爍不已。亞德列武裝未斂。洛普欣冷眼觀看遠離的三道剪影。
「這個很有趣。是新的玩具?」洛普欣打量著編構實體的金線。金線在日光下織成白衣時,魔物已恢復原樣。
亞德列不答。她未置可否地笑著。
「是你放任他們來玩找記憶遊戲,連護身符都給了。」
「我在不在那裡無關緊要。」